如果此刻宋秋离可以看得到那个黑影的举动的话,一定会觉得很奇怪的,可是,宋秋离根本就看不见他。
头顶上的缝隙里虽然有微微的光露出来,可是,洞里仍然很黑,宋秋离似乎还无法适应洞内的黑暗。
而且,刚刚从上面坠落掉进了那座深潭里的时候,强大的水压使得他的眼睛产生了暂时性的失明。
然后,那个人居然开始喃喃自语起来,一双原本黯淡的眼睛忽然闪烁着流星般的光,不停地道:像……太像了……真是太像了。
宋秋离揉了揉眼睛,还是看不见躲在黑暗中的这个人,可是,听到他这话之后,却有点儿奇怪,道:不知前辈的“太像了”是什么意思?
那人激动得仿佛都已经有点儿不能自已了,呼吸也开始急促起来,道:我是,你和一个人实在是太像了,真的是太像了。
宋秋离更加奇怪。
他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努力地看了看,仍然只能看到周围无边的黑暗,然后,伸手在向前摸了摸,可是,却什么也没有摸到,只好道:
这里四处都是黑咕隆咚的,前辈即使具有夜中视物的功夫,也顶多只是看见我的大致轮廓而已,根本就无法看清楚我的具体样子,面部特征,又怎么知道我跟你的那个人有相似的地方呢?
如果躲在黑暗中的那个黑影刚刚对宋秋离还有什么犹豫的话,那么,此刻,他已经可以完全肯定了,此刻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绝对就是他认为的那个人。
他的喘气声越来越粗,情绪也越来越激动,简直就像是在这无边黑暗封闭的山洞里突然找到了出路一般,沉声道:
一个人的容貌,举止,甚至剑法虽然可以改变,改变得让别人看不出来,可是,一个人的声音却怎么也改变不了的。
因为无论你怎么易容改装,无论你怎么改变腔调,甚至是吞炭服毒不惜毁掉自己的嗓子,可是,你在话的时候,仍然还会保留着原来的痕迹。
比方,在话之前,会不经意地咳嗽一下,或者,一到紧张谎的时候就会稍微有点儿口吃,又或者,在开始思考问题的时候,都会慢慢地吸一下气。
也许,不熟悉的你的人是绝对不会注意到这一点的,可是,那些从到大就跟你一起生活一起玩耍,甚至是朝夕相处的人,就一定会注意到的。
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你虽然是不经意的,甚至是不露迹象的,可是,只要是曾经熟悉你的人,就一定会发现这一点的。
就在刚才我问你名字的时候,你回答的时候忽然有些间断,然后,又仔细听了一下,才发现你和一个人话的方式实在是太像了。
宋秋离的脸色又是一变,仿佛已经被他完全中了心事,却又不得不假装出一副很无辜的样子,朗声道:不知前辈的这个人是谁?
那人的情绪更加激动,但是,却在极力抑制着自己激动不安的情绪,然后,出了下面的几个字,道:我的是,掷金山庄的二公子,白轻衣。
宋秋离的手握得紧紧的,努力地咬着自己的嘴唇,仿佛也在控制着自己的情绪,道:我不是白轻衣。
那人像是早就已经料到他会这么似的,忽然解脱似的叹了口气,而语气也已经不如当初那么冷冰冰的了,淡淡地道:
正因为你不是白轻衣,所以,我才会觉得奇怪你怎么会有那些习惯的,而且,在你的身上好像还有一种很熟悉的味道。
宋秋离努力地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不让自己倒下来,然后,在黑暗中努力地摸着,想尽快摸到话的这人面前,可是,那人虽然近在咫尺,却仍然让宋秋离捉摸不定。
宋秋离只好放弃对他的寻找,朗声道:我身上当然有一种你很熟悉的味道了,因为你整生活在这个见鬼的黑洞里,闻着这些简直比死尸还要臭的水,而我刚才又掉进了这个潭子里浸了一身的臭水,你当然熟悉了。
那人像是在叹气,又像是在笑。
宋秋离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了一眼,忽然露出一丝很奇怪的表情,然后,像是在极力抑制着自己的感情似的,道:这么来,前辈和白轻衣好像很熟?
听到这话,那人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声音中充满了悲怆和凄然,就像是被触动了什么伤心往事似的,大笑不止。
在听到“白轻衣”三个字的时候,他的口气中甚至还带着一种骄傲的感情,沉声道:岂止是很熟,简直就是形影不离。
宋秋离咬了咬嘴唇。
虽然此刻他还没有看见黑暗中的这个人的样子,可是,却已经隐隐约约地猜出来这个人究竟是谁了。
如果现在洞里有光的话,你一定会发现,宋秋离的脸色此刻很难看,而且,还是那种惊恐的难看,就像是遇到了一件担心已久的事情似的,道:那么,前辈,你能不能让我看看你的模样?
那人忽然叹了口气,道:既然你这么想看到我的模样,那么,你看吧,我只怕你看见之后会害怕的。
宋秋离朝着那个黑影看了看,可还是什么也看不到,便忍不住叹了口气,朗声道:江湖中的丑恶,在下自认为已经看过了不少了,甚至连死亡都见识过了,如今还能有什么可让我感到害怕的呢。
况且,我也知道,前辈虽然话冷冰冰的,其实并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那在下就更没有理由要害怕了。
可是,你看这洞里乌七嘛黑的,根本什么也看不见,而且在下刚刚从上面跌下来的时候好像还摔伤了眼睛,所以,前辈是否……
那人直到这时仿佛才忽然意识到洞里是黑暗的,便道:哦,我差点儿给忘了,洞里是没有光的,我这里差不多已经有二十年没有点过灯了。
听到这话,宋秋离更是吃惊,用一种不可思议的口气喃喃地道:难道……前辈……你在这里从来不点火的。
话音刚落,只见那个黑影猛然一抬手,扔出一块石头,石头与石壁相互撞击,擦出几粒微弱的火花。
然后,洞内忽然灯火一闪,犹如暗夜中的流萤匆匆划过,擦起的火花正好落在挂在石壁上的几根火把。
洞内忽然亮了起来。
初次见到这么强烈的光线,宋秋离的眼睛忽然有些刺痛,便用袖子遮着眼睛,然后,又极力去看点火的人。
在火光的映衬下,宋秋离只看见一张惨淡的脸,一张骇人的脸。
与其这是一张脸,倒不如这是一张蜡纸包裹着的骷髅。
在这张脸上,已经完全没有了肉,更没有了表情,完全突起的颧骨几乎都要把那张干枯苍老的皮顶穿了。
他的整个人瘦得几乎就像是一块岩石,一块已经生锈烂掉的废铁,或者就像是一块干枯腐烂的木头,班班驳驳的,就像是剥落的墙壁,已经完全没有了人的样子。
假如是只真鬼见了他的话,估计也会被吓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