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秋离本来已经做好了吃惊的准备的,可是,在看到这张脸之后,他还是吓了一跳,甚至已经忍不住要呕吐出来。
但是,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此刻,那人正安详地坐在对面的一块大石头上,浑身缩成一团,犹如一尊用朽木雕刻而成的塑像。
即使是塑像,脸上还会有或喜,或怒,或悲,或乐的表情,可是,这个人的脸上,已经根本就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因为无论是喜,是怒,是哀,是乐,他的脸上都完全被高高突起的骨头代替,他的整个人已经完全变成了一副裹着一张皮的骷髅。
他身上的衣服更是破破烂烂的,不知道已经穿了多少年了,已经看不出料子原来的颜色和质地。
与其那是衣服,倒不如那是缠在身上的一缕一缕的布片,没有一块是完整的,没有块是解释的,甚至是被风轻轻一吹,就会一块一块的掉下来。
除此之外,他的身上还散发着一股恶臭,就跟那潭里的水相似,就像是一团因为浸泡太久而发霉的水藻。
宋秋离虽然在努力地忍着自己的情绪,可是最后,他还是忍不住吐了出来,扶着岩石恨不能将肠子都吐出来。
他吐,并不是因为那人的这副样子,也不是那人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难闻的怪味儿,而是因为他自己。
因为他已经想到,也许在不久的将来,一年,或者两年,不,甚至是半年,三个月,他自己也会变成这个样子的。
一想起自己最后也变成这个样子,他就忍不住要吐。
那人仿佛已经料到他会变成这副样子似的的,所以,并没有觉得生气,嘴角边的肌肉微微动了一下,也不知道究竟是在生气,还是在笑。
那人指了指自己的身体,冷冷地道:现在,你已经看到了我的样子,那么,你在看到我的这副样子的时候,心里作何感想?
宋秋离尽量让自己的情绪平息下来,不要再胡思乱想,可是,越是不想,也就越是胡思乱想的厉害。
他看了那人一下,仅仅是一眼,便赶紧把目光挪开了,然后,沉声道:我想,前辈一定受过很苦。
宋秋离原本是个很骄傲很自负的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面对这个人的时候,心里却又有种不出的感觉。
在面对着这个人的时候,什么骄傲呀,自负呀,全都抛得远远的,只剩下一个孩子般的依赖和仰望。
这种感觉只有时候在对着父亲和哥哥的时候才会有,宋秋离自己仿佛也觉得奇怪,自己怎么会突然有这种感觉。
听到宋秋离的这番话,那人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尖锐而犀利,犹如金属在石头上磨砺的时候所发出的那种声音。
声音虽然刺耳和恐怖,可是,却又带着一种不出的凄然和悲伤,双手上托,指着这洞中无边的黑暗道:
这二十年来,在这个洞里,我所遭受的折磨,又岂止是可以用苦来形容的,即使是十八层地狱,也不过如此吧。
宋秋离并不否认。
那人还在笑,可那口气已经完全不像是在笑了,简直就像是掉进陷阱里的野兽在哀鸣,在怒吼,在诅咒。
一种带着笑的怒吼和诅咒究竟有多么可怕,恐怕是谁也无法形容的,只能让人觉得震撼和绝望。
那人的口气忽然又平静下来,接着道:其实,我也知道,我现在的样子简直能够把地狱中最可怕的鬼吓跑。
可是,假如你被人打成重伤,又从这几百丈的山崖上推下来,没有吃,没有喝,而且,还在这个臭水潭里泡了几十,相信你也会变成这个样子的。
以前的我,不但一点儿也不丑,甚至还和你一样是个美男子,我想这一点,是你完全想不到的吧。
宋秋离虽然完全可以想象得出来,可是,却又拒绝去想,因为他知道,在某一之后,自己也会变成他这个样子的。
听到这话之后,虽然他极力要做出一副很平静的样子,可是,他的心里,却早已经开始在颤抖了,道:
看得出来,前辈的武功应该在我之上的,为什么我从上面摔下来,没有摔死,甚至连都没有摔出什么重伤,而前辈你却……
那人的声音却出奇得平静,犹如水中的浮萍,道:那是因为,我从上面摔下来之前,就已经受重伤了。
到这里,那人惨笑了一下,满脸突起的骨头仿佛都在颤抖着,沉声道:那个时候,我也以为自己这次是死定了,一个本来就受了重伤的人,又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了下来,肯定必死无疑的,
可是,仿佛是老也看出了我的悲惨遭遇,不忍心我这么就死去而在暗中帮我似的,让我正好掉进了这个臭水潭里,所以,没有摔死。
而这个臭水潭里的水虽然臭不可闻,满是水草,烂叶,甚至是动物的尸体,虽然闻起来不太舒服,可是,却有某种药水的功效。
在里面泡了一之后,我所受的那些皮肉之伤和断裂的骨头居然慢慢地愈合了,虽然没有完全地痊愈,可是,却让我活了下来。
让我活了下来,也不知道老究竟是在帮我,还是在故意折磨我,你能想象得出来,我这二十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吗?
宋秋离可以想象得出来。
因为他自己也在掷金山庄的菜园里熬了整整二十年,虽然在那里有阳光,有某种程度上的自由,可是,那种饱受煎熬的心情,他却是完全可以感受得出来的。
那人忽然摇了摇头,像是在苦笑,道:唉,我跟你这么多干吗,反正,用不了多久,你就可以体会到了。
宋秋离仿佛没有听到他在什么,因为他一直都在思考一个问题,一个一直都让他疑惑不解的问题。
考虑了很久,可又实在想不出答案,便道:刚才听前辈的口气,好像跟掷金山庄的二公子白轻衣很熟,难道前辈你……也是掷金山庄的人?
听到这话,那人原本干枯剥落的脸上,忽然散发着一种不出的光,那是一种骄傲和自负的光,只有一个经历过光荣和梦想的人,才会有这种光的。
那人转过身来,正对着宋秋离,指了指自己,道:你仔细看一下,看看我是不是跟白轻衣长得很像?
这个时候,宋秋离已经完全适应了洞内刚刚燃起的亮光的刺激,便使劲揉了揉眼睛,想看的更加清楚一些。
可是,无论他怎么用心看,都无法从他这张干枯瘦瘪的脸上,看出他与白轻衣究竟有什么相象的地方,心里不由地一阵凄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