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当我听到那个事情的时候,我还意识不到哪里奇妙,哪里充满谜团。我又没有对机械以及交通工具特有的偏好,对于我来说二战史简直就是个十分陌生的知识体系。我小的时候不是个喜欢记住飞机和汽车名字以及不喜欢看战争电影的孩子。倒不如说是常作为配角和其他孩子一起玩办报纸游戏的那种孩子。
浅野敏彦说完后,过了好一会儿我一直盯着他看。他戴着一副黑边眼镜,头缩在脖子里,是个看上去姿态不是很好的老人。气色也不是很好,在宽阔的额头上能看到长了好几个老年斑,从我第一次见到他,我就一直有个感觉;他一定患有内脏的疾病。
浅野一定为从我这里没得到他所期待的反应而感到失望。他把手放在桌子上,从烟盒里拿出一支烟来。
这是一个铺着厚地毯,给人十分舒适感觉的沙龙。曾是本田退休人员的俱乐部。那天下午除了我们以外没有其他客人,女服务员时不时地来为我们端茶送水。
浅野仰望屋顶,慢慢地吐着烟雾,我问他:“那个叫克劳琛的人的话真是假的吗,包括那张照片?”
浅野摇摇头说:“他的话是真是假还不清楚,但我看到的照片却是真的。照片里的战机的确是零战。”
“不过,零战没有到过德国,这不已经是个定论了吗?”
“的确没有听说过,从我得到的资料以及咨询相关人员的结果来看,在正式公开记录中都没有提到零战到过德国。”
“那张照片的确是在德国照的吗?不会是在日本某个地方碰巧有德国士兵参观的时候照的吧?”
“我也曾想到过这一点,但过后我想起来站在零站前面的那个军官的名字。戈林。”浅野回答道,“德国空军司令。后来的国家元帅。他是没来过日本的。”
我又重新梳理了一下:“也就是说被认为没有到过德国的零战却被拍到降落在德国某个地方。这样的话就意味着某个命题本身是错误的。或是零战曾到过德国,或是那张照片是假的。”
“是的,你说得对。”
我突然有了一个很浅薄的想法,随口就说了出来:“或许那张照片是合成的,或经过加工处理的,也未可知啊。”
“不可能!”浅野十分坚决地说,“那个叫克劳琛的人有必要特意拿张假照片来给我看吗?他那样做能得到什么好处?难道是想蒙骗一下单纯的日本人?那之后,我反复想过,没有感觉到那位老人是在撒谎,那张照片也不像是假的。”
我想象着老人是否是想骗点小钱,但没说出口。
“说点外行话,总觉得这事儿有点蹊跷,但具体又说不出哪儿不对劲儿。虽说公开记录中没有记载零战到过德国,但在当时来讲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而且现在又有照片,那一定有这回事,只是碰巧相关记录遗失了。”
“你刚才说这事儿有可能发生,但你考虑一下当时的时代背景,零战配备到海军那里的时间是一九四零年夏天,而这时欧洲第二次世界大战已经爆发,那年秋天德日意三国同盟也已经缔结。第二年六月德苏开战,十二月太平洋战争爆发。零战是什么时候怎样飞到德国的,可能性比较大的是德苏开战前经由苏联这条线路。但当时日苏关系十分紧张,从政治角度来讲是行不通的。还有三国同盟缔结后绕道英属印度这条路线也是不可行的,很难想象英国空军会在自己眼皮底下放过日本新型战机。”
浅野把当时的国际形势简单扼要地向我描述了一下。其中的一部分我也有所耳闻。但我欠缺把所知道的知识串起来的能力,尤其是对西亚和印度的认识非常不靠谱。通过他的介绍我终于可以在大脑中描绘出地球仪的全像来。
我继续问道:“您是说在二战期间,零战是不可能飞抵德国的?”
“是的,而且假如真的飞到了柏林,虽说是在二战中,但也一一定会被公布的。要知道,那可是在日本和德国之间飞行。虽比不上神风号那么具有划时代意义,但也是一个举世无双的壮举。可为什么却不为人知呢?”
在浅野的眼里我可能是个大脑反应迟钝的差学生吧。他的口吻渐渐地越来越像老师了。
“你听说过A26战机的事情吗?二战期间只研发了两架试验双发动机飞机。”
“没有,我对飞机几乎一无所知。”
“这个飞机是由东大航空研究所研发的。在一九四三年的时候,曾创下了无着陆长距离飞行的世界纪录。但因为是在战争期间,所以该记录没有被认可。我记得当时它的记录是一万六千多公里。当时我是海军技术军官,我记得很清楚当时该消息曾被大肆报道。”
浅野一边说着一边盯着我,观察我的反应。
“这个A26战机在一九四三年曾飞往柏林,后来音信全无。从新加坡的一个飞机场起飞后,避开英属殖民地印度,从海上朝着克里米亚半岛的德军基地飞去了。可是竟连一个无限电话联络都没有就音信全无了。A26的飞行目的是为了开拓日德航路。在德国和苏联开战后,日本和德国间的航道中断了。当时仅靠潜水艇来维系两国之间的联络。所以,当时日方对A26寄予的期望值之高是可想而知的。”
浅野还提到了一九四二年意大利SM82运输机曾飞往日本的事实。据说这架飞机也是由克里米亚半岛起飞,经由中国的包头上空飞抵东京福生机场的,无着陆飞行一万三千公里。浅野认为当时的日本军部受到此事的影响,无论如何也要开辟出一条新的两国间航道。
我问浅野:“有关于A26失事的报道吗?”
“那是绝密,像我这样的与航空打交道的人有所耳闻,而关于飞行计划以及飞机失事没有任何相关报道。”
“那也就是说关于飞往德国的零战,官方没有任何记录那也是合乎情理的事喽。”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浅野十分慎重地回答道,“这件事在秘密中被运作,从这个意义上讲刚才你说的是对的。但作为绝密事情来处理的A26的飞行一事在战后一些相关人员都已经开始公开谈论啦,而零战这个事竟然没留下丝毫痕迹,值得商榷,从这一意义上讲我回答你不是。”
战争已经结束三十八年了,有的记录可能被丢弃掉了,有的记忆可能已经开始模糊了,这些都是可以理解的事情。
“也就是说你也认为零战到过德国了?”
“我也知道从政治方面和军事方面来讲有很大难度,但并不意味着可能性为零。”
“是的,可能性不是没有。”浅野十分意外地深深地点了点头。
“这样考虑是很正常的。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零战到过德国,有一些人亲眼看到了。没必要追究是什么时候、经由哪条路线、谁开的。总之,零战克服了重重苦难飞抵了德国,这一点是最重要的。”
“但是,为什么没有留下任何记录?”
“是啊,原本应该被知道的,可大家都不知晓,简直太奇怪了!”
浅野继续说:“你是一名记者,应该对这件事感兴趣吧。是否觉得这个历史问题有调查价值,该写点什么?”
我不清楚浅野此话暗示着什么,只能比较含糊地回应了一下。
“我越发觉得这个事很蹊跷啊。”
“我厚木的家里保留着我这些年来调查的记录和资料,有空的时候,要不要来看看。届时我们还可以聊聊下一步该如何推进。”
“有印证克劳琛老人话的相关证据吗?”
“有来自东柏林的一封信,内容涉及到二战末期柏林保卫战时日本的一位飞行员曾加入其中,而这位飞行员据说是驾驶着零战来德国的。”
我正式参与调查此事,就是在听到这个消息这一瞬间开始的。当然,在那一刻我还没有决定要写些什么,而且也不知道它值不值得去写。只是职业嗅觉让我跟住眼前这位老人。即便经调查后没有找到什么值得写的东西,没有发现什么充满谜团的东西,只要能够增加我对于二战以及航空技术的知识,那就足够了。最后,我跟浅野老先生约好下一周的星期六,我去他家里拜访他。那是发生在一九八三年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