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纪点点头。
凰介拿起它随手翻阅,翻到前面三分之一的部分,发现一张照片,那是一张全家福照。咲枝幸福地笑着,洋一郎扶着眼镜,摆出一副斯文的模样,照片中的凰介比现在还小。夹着照片的那一页,写着被丢进“资源回收筒”的档案当初建档的日期。只要看那个时间,就可以证实他的推论了。惠在三天前自杀,也就是五月十四日。如果这个档案是昨天或前天建立的,那就没问题,因为这表示洋一郎是在事后写的。
“可是,如果你不在的时候,叔叔回来了怎么办?”
时间刚过晚上七点。今晚,田地与洋一郎应该正在对谈。
对方没说话,保持沉默,但凰介似乎可以听见细微的呼吸声。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对于自己精湛的推理能力,凰介开心得忍不住想手舞足蹈一番。洋一郎一定是前天到水城家时,从水城那里听到了惠的遗书内容,或是亲眼见到那张遗书。回家之后,又在自己的电脑里写了一遍。虽然不清楚他这么做的用意,但是推想起来,应该是他想尝试站在惠的立场来思考这件事吧。没错,电脑里的档案并不是惠的遗书,虽然内容相同,却是洋一郎在事后仿照遗书内容所写的。
此时,凰介的脑袋中浮现一个想法。
那个档案是在惠自杀的那天晚上修改的。所谓的修改,指的是文章在那时候被写的。或者可以说,文章在那时候变成目前这种内容。但是,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凰介开始怀疑,电脑的日期设定是不是弄错了。但是他看了自己写的作文档案,日期与时间完全正确。将作文档储存之后又删除的时间确实是昨天;十六日晚上八点多,画面上显示的时间是正确的。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洋一郎会在惠自杀的那天晚上写了惠的遗书?想到这里,凰介又发现另一个问题。
在洋一郎回来之前,确认一下好了。
“难道是水城叔叔?”
“嗯……”
“不能让她睡妈妈的床吗?”
一看之下,凰介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样没办法解决任何问题的。”
“可是,这也没办法吧!既然没其他地方可去,也只能来我家。”
凰介心想,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决定暂时离开一下。
惠的遗书是在五月十四日晚上十点二十七分修改的。根据洋一郎的说法,惠从研究大楼的顶楼跳下去的时间是晚上九点多。这么说来,这份遗书是在惠死后才被写出来的吗?不,不见得,这只是最后的储存时间,档案本身说不定在那之前已经存在了。
“什么时候,被谁?”
于是,亚纪与凰介相约在大象公园见面。
“凰介,你……”
凰介以前曾经听洋一郎说过,水城是福井县出身,而惠则是来自宫城县。
“不过,让亚纪睡哪里好呢?凰介的房间地板没有铺被的空间,到了半夜客厅又会变得很冷……”
凰介再次拿起手机,拨了“水城家”的电话号码,铃声响了一会儿,没有人接。接着,凰介又拨了“水城叔叔”的手机号码,一样无人接听。
“吃了炒面,对吧?”
一瞬间,凰介的脑袋一片空白。
“他可能也有一些烦恼吧。”
洋一郎露出戏谑的笑容。凰介突然感到一阵虚脱,伸出食指在门牙上扣了扣。指尖上沾着海苔。
洋一郎一边脱掉西装,一边走入寝室。凰介趁他在房里更衣时,把五花肉便当放进微波炉加热。就在凰介倒了一杯麦茶放在桌上时,洋一郎走了出来,向凰介说了一声谢谢,并在餐桌前坐下。
亚纪一边说,一边微微地摇头。
不,不可能。惠和亚纪出现在同一个场所并不奇怪,但凰介却没有理由在那里出现。他年纪虽小,却也知道那两个裸体的大人在做什么。如果其中一个人是惠,另一个当然是水城。凰介怎么可能出现在这两人正在做那种事的场所?
“不用了,我好饱。”
亚纪突然说道。她的右手臂依然用白布巾吊挂着,左手则紧握着秋千链条。
今天,洋一郎应该去了田地的诊疗室,结果到底怎么样?田地有没有将凰介去找他这件事说溜了嘴?
“叔叔不在?”
“我要离家出走。”
“在这个……公园里?”
凰介抬起头。
亚纪大声打断了凰介。
这次一定也没问题,他一定会好的。
凰介如此相信。
“我曾经被迫做过那件事。”
“凰介……,叔叔到哪里去了?”
凰介听不懂她的意思。
隔了好一会儿,才传来与呼吸声几乎一样细微的说话声:
“是我……,水城。”
当天晚上,凰介、洋一郎与亚纪三人一起坐在餐桌前吃饭。晚餐的菜色是盐烧青花鱼、味增汤及白萝卜沙拉。
“我刚刚跟水城谈过了,他同意暂时让亚纪住在我们家,你们快回来吧。”
洋一郎一边拆着便当的塑胶封套,一边抬头看了一眼,发现凰介正在凝视着自己。
“我爸?他还没回来。怎么了?”
亚纪像是突然被什么巨大的声音吓到似的,闭上了眼睛,浑身僵硬。
“你现在能出来吗?”
“是没什么问题……”
“凰介,能不能答应我,刚才我在公园里说的那些话,别告诉任何人?”
凰介虽然很狐疑,但还是马上出门。不知道亚纪想说什么?是关于水城?还是惠?凰介发现自己踩在柏油路上的脚步声越来越急促。昨天和今天,亚纪都请了丧假没到学校,所以从惠的守灵夜那天之后,凰介就没再见到她了。
在小路转了几个弯,逐渐接近公园。由于少了外围的植树,所以从大老远就能瞧见亚纪孤零零地坐在公园里的秋千。此时,凰介心中产生一个疑惑。
凰介突然想起亚纪前天在这里说过的那件事。那个想要把她带到厕所的男人;那个想要骚扰亚纪的男人。难道……那个男人得逞了?亚纪说没被他怎么样,其实只是说谎?
“会解决的。”
眼前的亚纪虽然没流泪,但可以明显看出她刚刚才哭过。双眼红得令人心疼,眼眶下方及脸颊微脏,应该是好几次用手背把泪水拭去的痕迹,脸上甚至还残留着几道明显的泪痕。凰介将视线移向她脚边,看到沙地上有一个颇大的红色背包。
“但是……,运动会那天……,又让我想起来了……”
“在你家?可是,有谁会……”
亚纪说到这里,用左手背用力揉眼睛。
“喂?是谁?”
凰介看着亚纪。她为什么会怕水城?凰介在前天已经从她口中得知,她与父亲之间处得并不好。水城在两年前突然不跟她说话了。但即使如此,也没有理由怕父亲吧?
“水城叔叔对你做了什么?还是对你说了什么?”
亚纪的口气相当坚决。
“爸爸肚子好饿啊……”
隔天晚上,洋一郎失踪了。
父亲的声音突然让凰介充满了想念。目前的洋一郎虽然需要借助心理治疗,偶尔会有一些奇怪的言行举止,但他绝对不会做出任何暴力行为。以前是这样,以后也一定是这样。
“我也说不上来,总之就是很怪。他有时候会大吼大叫,有时候在家里走来走去,有时候还会抓住我的肩膀,说一些‘不是马’、‘是骡子’、‘黑色生物到底是什么’之类奇怪的话……”
如此一来,事情应该在晚上发生的。那天晚上,据说水城是一个人待在大学的研究大楼,既然是一个人,就表示没有人可以作证。水城一定在说谎,其实他一直待在家里,而且还对亚纪……,对亚纪……
“不好啦,妈妈的床就在爸爸的隔壁。”
“我不知道!”
亚纪说这个原本被遗忘的记忆在运动会那天又被唤醒。这么说来,难道那一天,亚纪又被水城怎么样,或者差一点又被水城怎么样了吗?那是什么时候发生的?无论如何不可能是白天,因为亚纪中午以前一直在学校,傍晚时洋一郎曾经送冰棒过去给她,回来时洋一郎是这么说的:
亚纪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凰介已经丢下她走出了家门。凰介觉得搭电梯太花时间,于是沿着楼梯直奔一楼,穿过公寓正门,跑到无人的马路上。四周一片昏暗,似乎比平常还暗。凰介奔过一圈又一圈的街灯光晕,拿起手机,拨了“爸爸”的号码。铃声响了一次、两次……,三次、四次……,等了许久,就是没有人接。洋一郎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为什么哭了?”
“老是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他的脑筋不太正常了。”
“凰介……”
“跟他住在一起,我觉得好可怕,所以想离家出走。课本和换洗衣服我都带出来了。”
问到一半,凰介惊觉了。
“要不要来我家?顺便跟我爸商量一下。”
“我不能去你家。”
“就算在隔壁,又有什么关系?”
隔天,十八日的傍晚,凰介的手机响了。正躺在床上胡思乱想的他被手机铃声吓得弹了起来,心脏狂跳不已。拿起手机一看,荧幕上显示的是“公共电话”。
亚纪低下头,不再说话。
亚纪又沉默了片刻,似乎终于鼓起勇气,接着说道:
“没有住在附近的,亲戚们都回去福井和宫城了。”
凰介不太能理解亚纪这么说的含义。
“太好了。我现在在公园……”
“知道啊,他们在制造小孩。”
凰介的视线在画面上徘徊。上面显示删除档案的时间是昨晚,也就是十六日晚上。但这是因为凰介曾经一度将档案从“资源回收筒”移出又放回去的关系,所以才会显示昨晚的时间。现在的重点不是删除档案的时间,而是建立档案的时间。到底在哪里呢?修改日期……,有了,就是这个。
熄灯就寝前,亚纪来到了凰介的房间。穿着睡衣的她反手将房门关上,以严肃的表情对凰介说:
凰介回到房间,将手机塞进口袋。
亚纪原本一直低着头,默默地以左手拿着叉子吃饭,听见洋一郎的开朗声音,微微抬起头,小声地答道:“有。”随即又把头低下去。
“啊……,说的也是。”
到了这种地步,凰介脑袋里只剩下一个选择,只有洋一郎才是他们唯一的救星。
凰介穿上运动鞋,握住大门的门把。
凰介仔细回想。在火葬场外面的那一次,脑中浮现影像的前一刻,自己所看到的是一脸担忧的惠。第二次也一样,在路上,惠蹲在他面前时,那个影像又在脑袋中浮现。接着,第三次则是在这里,亚纪从秋千上起身却差点摔倒,抓住他领口的时候。
“怎么可能找人商量?我永远都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我要再度忘了它。”
还有另一种可能性,那就是惠与亚纪的脸都与那个记忆有关。在那个奇妙的影像中,除了凰介自己,还出现了三个人;两个裸体的大人及一个正在看他的小男孩。难道这三个人包含了惠与亚纪吧?亚纪过去从未留过长发,所以,说不定正在看着他的小男孩根本不是男生,而是亚纪,另外,躺着不断地扭动身体的两个大人之中有一个是惠……
“这个嘛……”
“等我一下,我去上厕所。”
接着,两人都不再说话。亚纪偶尔会抬起握拳的左手,揉揉眼睛,每揉一次,眼眶周围更红了一点。每当泪水快流出来时,亚纪便会将它擦回眼睛里,好像不想让凰介看到。凰介在隔壁的秋千坐下,凝视着膝盖,清楚地意识到如今的做法只是他的小小借口。
“凰介吗?怎么了?”
“爸,你现在在哪里?”
“啊,原来是你。怎么了?”
“啊,嗯,知道了。早饭怎么办?”
就在凰介关闭电源,走到客厅时,大门刚好被打开了。他拼命压抑脑中那个错综复杂的谜团,朝着洋一郎说道:
“水城他……,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亚纪把下巴一缩,轻轻点了点头。接着,她微微启齿,随着嘶哑的气息声,说出了一句话。凰介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以为她在开玩笑,因为两人的对话扯到了尴尬的话题,因此亚纪想要说句笑话让两人大笑一阵,接着便可以转移话题。但是,亚纪的声音却带着悲伤与痛苦,令凰介马上否定了自己的推论。
“我要靠自己解决这件事。”
凰介低着头沉默,亚纪又强调一次,对凰介说:“知道了吗?”凰介只好点头答应。他以眼角余光看见亚纪一直盯着自己,也闹起脾气硬是不把头抬起来,亚纪似乎放弃沟通,再次叹了一口气,走出了房间。
“或许吧……,可是……”
“我爸很奇怪,不太对劲。”
凰介的脑袋一片混乱,越是思考,越是如坠五里雾中。怎么办?洋一郎应该快回来了,要是被他发现了,凰介没有自信能够搪塞得过去。
凰介想起昨晚在洋一郎的电脑中发现的档案,那个档案里的内容与亚纪说的遗书内容一模一样。为什么洋一郎的电脑里会有那样的档案?爸爸为什么要写那种东西?
惠过世那一晚听到的声音。
“有……,都有。”
“住在我家的话,就可以像平常一样上学,而且我爸爸也会跟水城叔叔好好谈一谈,这样不是最好吗?我也是很努力在想办法,不管怎么想都觉得,能够依靠的人只有我爸。除了来我家之外,没有第二条路了。”
洋一郎的反应并没有太惊讶,反而令凰介感到意外。由他的态度看来,似乎早就知道水城陷入精神异常的理由。
洋一郎在说谎……。凰介一下子就猜到了,一定是田地叫洋一郎暂时不要工作。以前那一次也是,田地让洋一郎暂时休假,专心就诊。后来在田地的治疗下,洋一郎的言行举止逐渐恢复正常,才又回到了工作岗位。
没错,只有一个人。能在亚纪家对亚纪做出这种事的大人,只有一个人。
对于这天外飞来的一句话,凰介花了一点时间才反应过来。
马?骡子?黑色生物?
“他以前也会这样吗?”
“我认为你是因为看到了某样东西,才会回想起原本被遗忘的记忆。有时候在那段记忆里看过的东西,如果在现实中再度出现,那段记忆就会被唤醒呢。”
“那是什么意思?”
洋一郎一句话也没说,默默地从走廊彼端逐渐走近,在凰介眼前停下脚步。他面无表情地望着凰介,接着,宛如大喊前的准备动作,慢慢地吸了一口气。
“凰介,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在那个奇怪影像浮现的前一刻,你看到了什么?”
“某种原因?”
“凰介,你不是说过,曾经看到那种影像三次吗?在火葬场外看到我妈的时候、在路上遇到我妈的时候,以及在这里遇到我的时候。”
凰介说完便走向公厕,途中还回头看了一眼,发现亚纪正满脸不安地望着他。凰介走进厕所,取出手机,从电话簿中挑出“爸爸”的号码拨出,响了两声之后,洋一郎接起。
“怕?”
“我看见了……什么吗?”
“怎……怎么了……?”
若要勉强说共通点,顶多是三次都有一张脸孔凑近吧。然而,前两次的对象与第三次不一样。当然,惠与亚纪是母女,仔细看的话或许容貌有相似之处,但凰介自己却从未这么想过。既然他不认为惠与亚纪长得有多像,那就表示这对母女的相似处不能算是共通点。换句话说,这两张“很靠近的脸”,并不是同一张脸。
这下子该怎么办?凰介感到手足无措。依照亚纪刚刚的说法,水城的确很怪,不太正常。凰介也认为让亚纪与水城住在一起很危险。但就算要离家出走,如果不能暂住在适合的人家,也没有意义。对方必须能与水城保持联络,并且倾听亚纪的困难,然后商量出一个对策。符合这种条件的人,凰介只想得到洋一郎。不管怎么想,与水城有多年交情的洋一郎都是最佳人选。
但是这些疑问,在凰介从近距离看到亚纪的瞬间,便被抛在脑后了。
“我刚刚在做白萝卜沙拉时,想起了田地老师呢。就是在削白萝卜皮的时候。”
凰介望着亚纪,她也正眼凝视着他。她的秀发在夕阳下闪耀着橙色光芒,上衣底下的胸口配合着呼吸微微起伏。
对于洋一郎的回答,凰介感到颇为不满,甚至差点想把亚纪过去发生的事全都说出来。但犹豫了片刻,还是忍了下来。这些事不该随便告诉别人。亚纪一定是信任他,才把那些事情告诉他。
“你知道影像中那两个裸体的人在做什么吗?”
亚纪这个奇妙的问题让凰介愣了一下。
“对啊,一个人在发呆。”
亚纪虽然这么说,但教凰介如何能不担心?各种想法在凰介脑袋里交错。好想打电话问水城,好想问清楚,他是不是对自己女儿做了什么奇怪的事。
“你想打电话给我爸,对吧?”
“爸,你觉得那是什么意思?什么不是马?骡子跟黑色生物又是什么意思?”
连洋一郎的玩笑话,亚纪也是充耳不闻。
两具汗水淋漓的肉体、眼前的柱子、看着自己的男孩、右手拿的方形瓶子、装着可怕物体的瓶子。
“可是……,你想去哪里?”
“不然,田地老师怎么样?不久前我才去找过他商量一件事。他很可靠,绝对可以帮我们解决问题。”
凰介也使起性子顶了回去。
“已经忘了……,我根本不愿回想……”
凰介站起来,转身面对亚纪。他的双脚完全不听使唤,感觉好像站在一块大海绵上面。亚纪和他一样,只有小学五年级,何况她刚才说的是“想起来了”,可见得并不是最近才发生(不,是被迫发生)那种事,而是更小的时候。
“没事,那个便当看起来挺好吃的。”
凰介在听到的那一瞬间,无法完全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但就在亚纪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凰介感觉内心好像有某种东西被撕裂了。他不知道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但撕裂感却异常深刻。悲伤、愤怒、沮丧、迷惘,各种感情一口气从他的胸口涌出。脸、肩膀、胸部,全身每个角落都逐渐变得冰冷。
他把脸凑近荧幕。
听完了凰介的话,洋一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道:
“绝对不能打哟。”
某种风扇的运转声。
对于凰介的这个疑问,亚纪既不肯定也不否认。她的身体抽搐得比刚才更剧烈,根本说不出话了。凰介清楚地感觉到,脑袋已被愤怒的情绪填满。一定是水城,不可能有别人。他趁着惠出门上班,与女儿独处的时候,对她做了不该做的事。凰介相信一定是这样。二年级即将结束与三年级刚开始时,距离现在是两年前,这与水城不再跟亚纪说话的时间点刚好一致。水城一定是对于自己对亚纪做了那种事而感到羞愧,所以才变得冷淡。
洋一郎似乎为了化解尴尬的气氛,如此说道。
“你现在……在家吗?”
“嗯,比想象中还要有精神,应该很快就会康复了。”
“可是……,田地老师的家很远吧?”
只有一个人。
亚纪自从来到家里,几乎不曾开口说过一句话,特别是与洋一郎,连视线也未曾交会。至于凰介,则是满脑子想着亚纪在公园里说的那些话。洋一郎看着默默吃饭的亚纪及凰介,不知如何是好,偶尔积极想要表现出开朗的态度,偶尔又只能闭嘴保持沉默。
“原来如此,我懂了!”
凰介浑身紧绷,等待父亲即将说出来的话。
“已经回到家了。”
“爸说你可以先来我家住,水城叔叔那边他也会打电话联络。别担心,不会有事的。爸一定会帮我们……”
“不过,你怎么会知道这种知识?被遗忘的记忆中所看过的东西,如果在现实中再度出现的话,那个被遗忘的记忆就会被唤醒……,这是你自己学到的知识吗?”
“怎么了?”
凰介决定再向亚纪建议一次。
“别担心,我马上就回来。”
亚纪看着凰介的眼睛,以充满信心的语气说道:
“只用左手,没问题吗?”
亚纪似乎简短地应了一声,但莲蓬头的水声太大,根本听不清楚她说了什么。
“爸,关于水城叔叔的事……,你还记得傍晚我打电话给你说的那些吗?就是水城叔叔说的‘不是马’、‘是骡子’、‘黑色生物’……”
“嗯,你说水城对亚纪说了那些话?”
凰介不安了起来,立刻走出房间,在不甚宽敞的家中来回寻找洋一郎。但找遍了寝室、厕所与浴室,依然不见父亲的踪影。
接下来,亚纪已泣不成声。她望着前方,下巴不停地颤抖,一次又一次地抽搐。肩膀不断地剧烈起伏,呼吸似乎越来越困难。但她的双唇依然不断重复着同样的话。凰介听不出她到底在说什么,只是听到类似“运动会那天”、“看见”、“想起来”之类的字眼。
洋一郎思索了好一阵子,试图在脑袋里找出适当的回答,但最后只能叹一口气,给了一个模糊的答案:
“嗯,这么做的确比较好。水城那边爸爸会联络的。”
一行泪划过了微脏的脸颊,但亚纪没有拭去。一滴眼泪又流下来,泪水不断地从娇小白皙的下巴前端滑落,滴在格子裙上,并渗了进去。
“我不想再待在那个家,我好怕跟爸爸在一起。”
“我一个人待在这里?”
趁她还在浴室里,凰介压低了声音问洋一郎:
亚纪低着头,沉默良久。由于沉默的时间太长,凰介甚至以为她答应了。
“我应该……没看见什么吧……”
“还是你有亲戚可以依靠?”
“毕竟亚纪也不是小孩了……”
亚纪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抬起了头,朝洋一郎望去。洋一郎与她四目相交,她又立刻把头别开,宛若在逃避。接着,两人陷入短暂的沉默。此时,凰介感到很疑惑,刚才是怎么回事?亚纪与洋一郎的眼神,似乎交换了某种讯息。
“好,决定了,爸就在客厅打地铺吧。”
亚纪在淋浴时,洋一郎站在更衣间外面问道:
亚纪隔着秋千的链条将视线投向凰介。
“在我家。一次是二年级快结束的时候……,一次是三年级刚开始的时候……”
过了良久,亚纪喃喃说道:
此时,他想到一种可能性,洋一郎可能为了亚纪的事,跑到水城家找水城。
亚纪大吼。
没错,既然看起来很有精神,表示亚纪那时候还没事。
“那就没办法走路上学了。”
凰介思索了很久,最后还是没办法找出答案。
“回来啦。”
“记忆……,换句话说,那是我的亲身体验?”
“可是,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如果不跟任何人商量……”
“对了,从明天起,爸爸会比你晚出门,医院的排班表换了。”
“所以,你不用担心。”
“喂——”
“没什么……”
一年前,亚纪曾经在这座公园里被奇怪的中年男子骚扰。如今两人相约,为何还要特地选在这个地方呢?前天也一样,若想跟凰介说话,根本不必到这种地方。亚纪难道不害怕吗?虽然树都被砍掉了,公园全貌从外面也可以一目了然,但毕竟亚纪在这个公园里有不好的回忆。一般说来,除非有必要,否则应该会尽量避免来这个地方,不是吗?
“绝对不行,绝对不可以做那种事。”
忽然间,亚纪望向床头柜,凰介的手机就放在那里。
“那支手机里有没有我家的电话号码或我爸的手机号码?”
凰介吃完了便利商店的炒面,待在房间里看着一本文库本小说的封面。封面上画着一名少年,坐在山丘上凝视夜空。少年的头顶上是无限的深蓝色天空,点缀着数不尽的白色小星星,大量的星光聚集在一起,形成一条宛如彩带的光带,那应该就是银河吧。一辆火车正朝着夜空前进,想要跨越那道银河。这本书的书名是,是咲枝最珍爱的短篇小说集。她在住院的时候,总是将这本小说放在枕边。
亚纪说到一半似乎想起了什么,紧紧闭上了嘴。她的眼神避开凰介,再次保持沉默。运动会那天?凰介思考她这句话的含义,那天发生了什么事?不管凰介如何想破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那天,除了亚纪感冒早退,洋一郎送冰棒过去给她之外,应该没有发生其他事情。
半夜,凰介又听到那个声音。
可依靠的人只有洋一郎,亚纪能暂时窝身的地方只有他家,这些论点都是事实。但是,凰介刚才打给洋一郎商量亚纪的事,其实不只为了亚纪,也包含了他自己的心愿。亚纪如果能到家里暂住,那段期间,凰介便可以和她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两人可以一起吃饭、上学,凰介好期待这一天的到来。当然,这些期待并非他的优先考量,最主要的还是担心亚纪。
晚餐过后,凰介坐在书桌前假装写作业,其实正在胡思乱想。亚纪待在凰介的房间里,看着从自家带来的小说。刚过八点时,亚纪出去上厕所,回到房间后问凰介:
凰介站在厕所的阴暗角落,低声将来龙去脉告诉洋一郎。虽然欺骗亚纪的行为令凰介心里不好受,但他告诉自己,这也是无可奈何。因为他想帮助亚纪渡过难关。
“要吃一点吗?”
“没有。房门开着,里面没有人。”
“我……原本……”
“我去外面看看。”
“可是我……”
亚纪站在门边不安地问道。
“因为,运动会那天……”
可是……
“可是……,这……,不可能……”
“啊,嗯。他家好像在横滨。”
“如果我爸回来了,你就打给我。在那之前,我会在外面找他。你知道我的号码吧?”
“凰介,难道你……”
“这个……,嗯,当然,我不会说的。”
从亚纪的态度看得出来,她绝对不只是单纯被父亲责骂。
“咦?他不在自己房间里吗?”
他拨的是田地当初在诊疗室给他的住家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