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一郎在夜晚的马路上走着,他抬起了头,随着前进的脚步,十层楼高级公寓的阴暗壁面正逐渐逼近。他走进公寓,穿越正门大厅,搭上电梯,抵达十楼后,走向笔直的公共走廊。
“我茂……,原来是你。”
听到门铃声的水城打开门,看到洋一郎,似乎并没有特别惊讶。与上一次见面相比,水城显得更瘦了。门口的日光灯从他背后照过来,他的脸看起来像一颗覆盖黑发与胡须的骷髅。
“真抱歉,这么晚来找你。我想跟你谈谈关于亚纪的事。”
“嗯,进来吧。”
水城把身子转向一旁,让洋一郎走进屋内。
两人交谈的地点一样在水城的房间。水城让他坐在办公椅,接着关上房门,自己在圆凳上坐下。
“家里没有其他人,也需要关门吗?”
经过隔音处理的房间里,宛如被冰块包围的宁静世界。
“没什么特别意义……,只是一种习惯。”
水城以毫无感情的眼神望着洋一郎,声音极为平坦,说话时杂乱的胡须也随之摆动。洋一郎看着他的眼睛,回想起那个科塔氏症候群的患者;那个自认为是一具尸体的患者,那双毫无神采的眼神。
“惠过世了,亚纪又离家……,看来对你的打击不小。”
听到洋一郎这句话,水城隔了好久才作出回应:
“一切都是我的错。”
水城说话时,整张脸只有嘴唇在蠕动。
洋一郎在办公椅上将双手交抱胸前,凝望着这个多年老友。
“水城,我们昨晚在电话中也谈过了……,你好像对亚纪说了一些很过分的话,什么不是马、是骡子之类的……”
洋一郎还没把话说完,水城“啊啊啊”的发出低吟,双手掩着脸。
“我真是个差劲的男人……,我又吃药了……,我又吃了太多药……”
“你还会看到那个幻觉吗?”
“没错……,在亚纪出车祸之后,有好一阵子我没看到幻觉,本来以为终于治好了。可是,自从惠的丧礼结束,我和亚纪开始单独生活之后,幻觉又出现了……”
洋一郎颇感惋惜。当初亚纪出车祸时,水城显得很担心,似乎已找回为人父的本性了,但现在看来,那只是一时的好转。
“我能问一个问题吗?”洋一郎慎重地切入重点:“今晚,你有没有吃氯普麻?”
水城缓慢地摇摇头。洋一郎又进一步确认:
“这么说来,你现在没有受到药物影响?”
“是啊,现在是正常的。”
水城以自卑的语气回答。
既然如此,应该没问题吧。洋一郎在心中喃喃说道。
“水城,请你回答以下的问题。”
洋一郎的语气变了,水城不禁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洋一郎继续说:
“首先……请告诉我,你的职业是什么。”
水城那干裂的嘴唇微启,却没有出声,持续了数秒钟之久的沉默,仿佛可以听见对方的心跳声。
“你说什么?”
“告诉我,你现在的职业。”
洋一郎又重复了一次。突然间,水城的咽喉深处发出宛如砂纸摩擦的嘶哑笑声。
“这是什么蠢问题,我是个研究员。”
“在哪里,研究什么?”
“在相模医科大学,研究精神医学。这个工作我已经做了二十年了,一开始那几年,我和你一样是研究所学生。”
“水城,你冷静听我说。”
洋一郎深深吸了一口气,过了好一会儿才将空气吐出。在这段期间,他一直凝视着水城的眼睛。
“你根本不是精神医学的研究员。”水城的表情在瞬间消失了。洋一郎继续说:“你是大学校园里的清洁员,你从好几年前就开始从事这份工作了。”
沉默。接着,水城的双唇扭曲,露出了嘲讽般的微笑。
“喂,我茂,等等,我……”
此时,水城的表情骤然冻结。
他的眼皮逐渐下垂,眼球露出的部分越来越窄,毫无光荣的眼神逐渐被覆盖。但他的双眼并未完全闭上,留下两条细微的黑色缝隙,凝视着洋一郎。眼神中的阴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气势,宛如正在想象猎物滋味的猛兽。
“你不但是清洁员,而且……”为了避免对水城造成过度的刺激,洋一郎尽量以温和的口气说:“你还是我的病人。”
下一瞬间,水城迅速站了起来。圆凳在身后翻倒,发出声响。
“我茂……”
“接受这个事实吧,水城。治疗必须从认识自己的病症开始。”
水城逐渐走向洋一郎。
“水城……”
洋一郎目不转睛地望着步步进逼的水城,没有丝毫松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