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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说,后来这个小姑娘居然在案发现场乖乖坐了下来,当着她那个变态杀人魔男友面,一边吞一边吐地吃尸体?行了,行了,赶紧给我打住啊。老娘我光是想想就觉得‘呕——哇!’”

    隐匿在闹市之中的小酒铺“桂源铺”里突然爆发出一声响亮的干呕。

    几个正在客座区安静喝酒的客人瞬间被声音的来源:老板应小雀的骇人气场所惊倒,纷纷探去了“关切”的目光。

    小雀回过神来,调皮地朝客人们吐了吐舌头。

    “喂,我说老朴,你们局最近碰到的案子到底要不要这么劲爆啊!”她刻意压低了声音,但还是引起了对面皮肤黝黑男子的强烈不满。

    “应小雀同志,您别挖苦我了行嘛。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样幸灾乐祸的。好歹你也个算女人吧,怎么听了这个事情一点感动都没有?五大三粗惯了吧,能正常点吗?好歹也是壮烈的爱情悲剧啊,就连我们局里见惯大风大浪的女警都有为这事擦泪的。”朴迟白了她一眼,拿起个圆不溜秋的糕点看了两眼就想往嘴里塞。

    桂源铺的面积很小,但生意一直很好。往往客人们只是光顾了一次就成了“长期主顾”。靠的就是老板应小雀自酿的清冽竹酒以及亲手做的糕点——据她说这些糕点从选材、制作方法到最终成品百分百还原了民国时期的风貌。朴迟对民国饮食文化倒是没什么兴趣,不过桂源铺的糕点他倒是经常“蹭到”,客观评价这些糕点品相一般,但味道确实很好。

    “哟!我对爱情无感这件事你头回知道啊。还说我不算女人,难道你算?咱们敬爱的朴大队长就不怕小店这点心馅是用人肉做的?安全起见,我看你还是甭吃了!”没有半点客气和商量余地,一只手凌空出现,“啪——”地朝他拿点心的手重重拍了下去。

    笑眯眯的脸随即凑近补充:“嘻嘻,恶心人谁不会啊。”

    “好好好,我投降我道歉行不?大小姐你就放过我吧,天晓得这几天我过得哪是人过的日子。没睡过一天好觉不算,天天扑局里吃巨难吃的快餐,清一色肉圆饭要么鸡腿饭,吃得我真快把胃吐出来了。好不容易逮到个周末,来你铺子就是想放松下,你还偏偏缠着我问这问那。好在我录音笔随身携带的,可以直接给你听录音。否则光是跟你说,我真是闲得没事做了。”

    “我这不是也在好心了解案情顺便帮你出主意嘛。俗话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更别说我应小雀了。怎么说在蒙城的地界上也是小有名气滴……那啥是吧。”

    “是你个头。”朴迟用手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对了,小雀,刚才我车锁了吗?年纪大了,记性越来越差了。”

    “大哥你才二十几岁好不好……车?你那辆北京吉普?放心吧,这么破的车谁要啊!”

    “不是啊小雀,吉普我上周借给同事泡妞了,这家伙还没还。今天骑的是新买的那辆黑色捷安特,我们大队上次搞了次‘低碳警局行’活动,我得到启发就去买了它。想以后只要是不太远的地方都尽量都用它代步,既环保还能顺便锻炼锻炼身体。”

    “低碳……”应小雀一口水差点没喷出来,“老朴,你们警局真是一天一个样啊,不仅案子劲爆,连人也很前卫嘛。行了,我让尾生待会儿去帮你看看。现在不是贫这些的时候,你跟我老实说,现在这案子进展到哪一步了?”

    “进展?别提了,这案子真叫烦。我们根据那个女孩的描述和地址找到了那个防空洞,也确实如她所说,基本可以证实那里就是案件发生第一现场。现场脏乱不堪,遗留了一小部分作案工具以及大量的指纹、血迹,一些皮肤组织,残缺的人体躯干,还有指甲之类的。我们的人提取了样本,鉴证科的同志通过比对确认,回复没错,确实是那三个失踪学生。不过由于尸体被严重破坏,给确定具体死亡时间提高了不少难度,结果到现在还没出来。不过既然之前的几项都符合了,我想应该这条也不会出什么大意外。那个叫刘念夕的女孩报案的时候说的都被印证了。”

    “哎……那不是很好吗?还有什么好烦的。”应小雀迷茫地瞪大了眼睛。

    “唉!小雀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根据那个姑娘的说法,最后她男朋友当着她面自杀了,临死前求她把他尸体吃了。她答应了。也就是说,这个案子里的所有人的命运,包括凶手最后都被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给吃了……”

    小雀一把捂住嘴巴,胃里一阵翻腾。“叫你别说‘吃’你还说!”

    “我话还没说完好不好,这话她是这么说的,但在现场,我们同志压根就没找出跟她口中的恋人,也就是本案的第一犯罪嫌疑人阿B所符合的皮肤和血液样本,不仅没找到,我们还通过脚印比对以及实地模拟重演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案发现场确实有这么号男人存在,但这个男人根本没死,不但没死,最后还成功地离开了现场。虽然从现场的凌乱程度看来,凶手离开现场非常急促,并未来得及完全清理。——这就很可疑了不是吗?明显小姑娘在警局里撒谎了。不管是为了包庇男友还是别的原因,这个事件性质可就升级了。因为一旦警方的推测被证实,也就是说,案犯至今还逍遥在外并且随时有可能再次作案。但烦心的还不止这一件事——”朴迟吞了两只点心,又咕噜噜喝了大半杯水。

    “这个叫刘念夕的姑娘前脚刚进警局,那边就有媒体去采访她家庭成员去了。而她家里人的说法,完全像是个两个世界的。刘念夕的家人向媒体出示了两份医院就医证明,时间相隔一年,都是蒙城第一人民医院精神科开具的。虽然最后结论都是这个女孩没这方面的问题,但她家所有亲戚以及邻居都确信这姑娘不正常。而且坚称她绝对没有和任何人谈过恋爱,别说瞒着家里人搞九个月地下情了,就连一天恋爱史的可能也没有。”

    “啊?什么情况?”

    “据她家人说,这女孩从小就有自闭症,胆子特别小,说句话都会脸红半天,也不喜欢和人打交道。本来成绩一直挺好的,没想到高考时她发挥失常,只被本地一个二类大学录取了,按理说这也挺好,至少离家近,没成想女孩性子还挺倔,去读了半学期不到就自动办理了休学,休学原因目前还不可知。不过之后她就整天把自己关在家里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连紧邻也很少有见到她的机会。”朴迟又叹了口气,“小雀你说这算哪出啊。现在我们的人已经对这条线派了人手暗访,收集证据了。但如果她家人的话被证明是真的,这案子岂不是又整整翻了个个?”

    “其实我倒觉得有没有自闭症跟她会不会谈恋爱没多大关系,而且很有可能正因为有自闭症的关系她在处理恋情时才更加疯狂。这点我倒更愿信任这女孩自首时对爱情的那番告白。虽然我没恋爱过,不过越是孤独的人心中的那份希望越大,这点我有切身体会。呵呵,不过现在的麻烦是,即便这姑娘的不在场证明没法子得到确认,现在的案子也有一个关键处逻辑不通。照你描述,这个姑娘生得挺细巧的,我猜体重最多也就四十几公斤吧。对了,她年龄多大?”

    “噢。身份证的日期上是87年的,不过她自己以及她家人都说女孩出生在88年。说是她家户口簿在好几年前遗失过一次,后来去派出所搬家转签办理的时户籍工作人员手误了。把她‘早’出生了一年。后来她们还专门为这事去派出所申诉过,只是因为当年的出生证明什么的都找不到了,也就不了了之了。她生日在8月份,这么算算,也就说这姑娘这才22周岁。再过一个多月过23岁生日。”

    “哎?八月生日啊,别告诉我跟我一样都狮子座。晕……咱们回到主题吧。这姑娘胆子是不是真那么小现在有待商榷,不过有一点我是可以确认的,她胃口肯定不大。依照你的描述,我估计平时在家里饭菜一小碗就吃撑死了,怎么可能凭借她一个人把四个人的尸体吃下去?别忘了其中还包括一个‘很高很帅气的阿B’,要知道他可是个成年男人!”

    “这个我一开始就想到了。不过鉴证科的同志说在现场的人体躯干上确实发现了一些人类齿印及少量唾液样本。初步鉴定结果是这三名死者他们的尸体部分确实遭到了撕咬和啃噬,但并不是全部。局里同志曾要求这女孩接受相关科目比对取证,遭到了对方律师的强烈反对。律师说女孩现在精神状态极不稳定,不能配合警方关于此案的后续调查。”

    “律师?她还给自己请了律师?”应小雀皱了皱眉。

    “不是她请的。说到律师,这事也挺邪门。就在这个女孩来自首的当天,好几个律师自报门庭找到局里,说看到媒体放出的视频后,觉得这女孩太可怜,都提出想义务帮她做辩护律师,为她争取最好结局。我本来寻思是这些律师善心大发,后来一个在律师事务所工作的朋友提醒这才恍然大悟,想必这些人也是嗅到这案子腥味了,想借这案子给自己做宣传广告。因为一旦这个女孩自首时的所述全部属实,在警方办理后期提交诉讼时,她的一些行为在具体罪名拟定以及量刑标准上无疑是颇具争议的。女孩不是凶手,她所做的只是参与了处理尸体,并且依照她自首时的说法,在做这些事的时候她是没的选的,是在凶手‘半胁迫’下,而且当时精神状态并不稳定。尤其从社会情理上看,这女孩无疑也扮演着‘受害者’的角色。无论舆论最终选择‘帮情’还是‘帮理’,现在想把她怎样,都很困难。一是证据不足,二来,人家家里一直以‘精神疾病’说事,就差没写联名请愿书了,女孩现在在医院里躺着,医生一口咬定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完全可以对警方的一切调查要求说‘NO’。律师又见缝插针打保释申请,所以,唉!”朴迟摸了摸脑勺,又用手用力揉了揉太阳穴。

    “所以现在骑虎难下了?呵呵,这可不像我认识的你啊。就算这女孩被保释出去了,现在躺医院,选择封口。你们还是有很多事可以做的吧。比如,之前三个孩子失踪时目击证人。既然知道是成年男子带走他们,调查起来范围应该缩小许多了吧。还有你们去调查过那个她口中的阿B了吗?既然职业是理发师,旧城区这种店挨家挨户排查就可以了。而且他们既然交往了九个月时间,就算再隐秘,也不可能一点痕迹都没留下吧。其实说到底,这个案子除了女孩的部分,其他其实是趋于明朗了,重点在于这个背后的男人。虽然你们已经证明这家伙多半还活着,并没有被这女孩吃了,不过至少可以确定一点,他和那个来自首的女孩确实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只要这人被锁定,所有症结也就自然化解了。”

    “这些还要你教我啊,晕,我怎么也算饱经风霜的第一线老同志了。该派出去的人早出发了,现在无非是个时间问题。至于那个背后的男的,我何尝不这么想呢?所以当那女孩的律师过来要求保释的时候,我也小小赌了把,索性依了他们。私下调了两名经验丰富的同志对这女孩进行24小时监控,而且……”朴迟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凑到应小雀耳边低语。

    “靠!都说女人心海底针,我看应该把‘女人’换成‘警察’才对。干你们这行的,果然伤不起啊!”应小雀笑成一团。

    <er">2

    这栋两层小楼外观与周围的建筑并没什么不同。

    外墙刷成白色,但二层上又搭出了一个房间,既不像阁楼,也不是阳光房,显得格外突兀。就像一个平房被飓风平移到其他人家房顶上的样子。这里属于旧城区最好的地段,边上该拆迁都拆得差不多了,但这一带还孤单保留着。只在居委会门口每年都贴出张延期拆迁告示。市政府拆不起,老城区的市民对此深信不疑。他们始终过着自己的步调,周围的世界变化成什么样了都似乎与他们无关。挂着内衣裤,长长的晾晒衣服的竹竿从二楼探过脑袋——这里每家每户都这样。长久以来,人们为了改善自己的居住环境想尽了一切办法。违章搭建的现象比比皆是。

    刚才过来的路上,应小雀甚至还看到有人在自家门口“圈”院子,养鸡鸭的。

    即使如此,这个蒙城土生土长的女侦探并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直到她跟随这个叫肖玲的女编导走到这栋小楼前,突然生出种“我不该来”的感觉。

    两个人手上提的东西都很重——一些补品,信件,卡片,礼物,甚至还包括一个半人高的毛绒熊玩具。

    短发俏丽的女记者手里还拿着花束、果篮之类。

    肖玲和应小雀是校友,小雀专攻生物,她则是新闻系。她早小雀两年毕业,算是师姐。在大学读书时期,两个人隶属于同一个空手道社团,私交不错。因此当昨天小雀突然拨通她号码,提出想跟着她一起去采访这家时,女编导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答应了。

    “小雀,你待会儿尽量少开口。凡事跟在我后面就好。这家人性格都挺敏感的,你对他们来说又是生人,如果老是问七问八,我担心以后我们台的独家采访权就要拱手让人了。”肖玲无不担忧地轻声提醒同行的女孩,“不过你放心,我会尽量安排时机让小雀你单独和那女孩聊两句。”

    “嗯!我保证不会给美女你工作添麻烦的。嘻嘻,我就知道满天下就师姐人最好最靠谱了。”应小雀坏笑道。

    “你少拍马屁。话说你干吗不表明身份上门,非得跟着我暗访呢?你到底想干吗?”

    “这个嘛,佛曰不可说。反正我不会跟师姐你抢新闻的,哈哈。”应小雀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师姐咱们到啦。”

    “你这古灵精怪的丫头啊。”

    肖玲笑着点点头,她费力放下一些东西,腾出只手敲了敲门。

    “你好,请问有人在家吗?我是蒙城卫视《社会追踪》节目编导肖玲,早晨和你们电话联系过的。”

    过了会儿,里面传出沙哑回音。

    “来了。”

    门拉开了一条缝,又猛然扩大了幅度。

    一个穿着烫着卷发,穿着男士凉拖的中年女人立在门口,看着肖玲无不耐烦地说。

    “你怎么又来了,前几天该做的访问不是已经做完了吗?我们这些小老百姓也要过自己正常生活的。”

    “哎呀,大姐你误会了。今天来不是来访问的,上次做完节目,好多热心观众给我们台寄来了礼物什么的,让我们转交给你们还有刘念夕。这不,今天正好我休假有时间,就特意送过来。”

    肖玲赔着笑脸。

    “哦,不用客气。这姑娘是谁啊。”

    女人瞥到了一旁的应小雀。

    “呵呵,这是我助理。你叫她‘小应’就可以了。大姐你看,观众寄来慰问你们的东西挺多的,我一个人拿不过来,就让她帮我分担些。”

    女人总算闪开条道,做出个“请进”的脸色。

    “哦,肖记者你们辛苦了。回头代我们家谢谢这些观众啊。我侄女昨天刚被保释回来,现在在她屋里休息呢。她舅舅刚刚送饭上去了。不过律师特意关照了,在这事结案之前,她不能接受任何一家采访的。你们这回哪怕说破天去我也做不了这个主。”

    “大姐你放心,刚才我就保证过了。这次我来纯粹是慰问慰问。绝对不采访。大姐你也看到了,这回一个摄像机也没有对吧。”

    此刻肖玲和应小雀已然立在了屋内。

    乘着女人去厨房泡茶的当口,应小雀赶紧放下东西,观察了眼四周。老式家具,四方桌,斜对面的电视机上罩着布料。一旁的小花瓶里插着全是灰的塑料假花。一叠报纸放在藤椅上。楼梯则在左手位置。

    之前听肖玲说,那个叫刘念夕的女孩是这户人家的侄女,在她很小的时候,她父母就去了菲律宾打工,把她寄放在外婆家。除了每月定期寄些抚养费,就没有别的了。就好像这个女孩根本不是他们亲生的一样。再后来刘念夕的外婆年纪大了,自身都难保,就带着她一起搬到了这里,也就是这女孩的舅舅舅妈家。

    根据肖玲的观察,这女孩跟她舅舅舅妈到底隔了些亲情,再加上搬到这里后没多久,她外婆就因病去世了。从此刘念夕一直住在顶楼,也就是那个违章搭出来的房间里。

    应小雀正想到这里,那个卷发女人,也就是刘念夕的舅妈折到面前了。

    “怎么还站着呢。快请坐。这铁观音挺贵的,刘念夕她舅舅买了很久都舍不得喝。我对茶叶一窍不通,你们见过世面多,赶紧喝喝看,到底正宗不正宗——”

    女人把两个玻璃杯放了下来,殷切的神情。

    应小雀坐下。拿起杯子吹了吹,喝了一口,顿了几秒钟,装模作样地点点头。

    “呀,这茶叶好香!”

    喝茶之前就盘算好的话总算托了出来。

    “哈哈,看来这次没买错。都是小包包装的,一包可以泡两杯茶。还挺方便的。这位小姐要是喜欢,待会儿带个两小包回去。”

    ——两小包,囧,真小气。

    “嘻嘻,真的吗?太感谢您啦!”嘴上还是要接棂子的。

    ——桌下被肖玲悄悄地踢了一脚。

    “大姐,我们能见见刘念夕吗?不是采访,只是台里领导有点不放心这姑娘身体状况,让我这回过来务必看上一眼,说上两句。这姑娘现在处境挺残酷的,要是有用得到我们的地方还请不要客气。”

    看着对面女人剑拔弩张的神情,肖玲不慌不忙打开手提包,取出枚信封,压着它朝桌子那边推了过去。“上次录那节目,我觉得我跟大姐还挺投机的。我知道大姐家经济条件也不是很好,所以回去后栏目组就自发组织了个小小的募捐,这里也没多少,也就希望可以解点燃眉之急。还希望大姐不要推让。刘念夕身体不好,看病什么的,以后要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

    果然,女人的脸色一下子好了很多。

    “话是这么说没错……唉!怎么好意思呢。”女人嘴上这样说着,信封却接了过去。

    “一点小小的心意罢了。大姐你肯让我们独家采访,光是这件,我们怎么感谢都不为过。那您是不是现在上去跟刘念夕说一下,行个方便,你看这边还有热心观众手写的慰问信还有卡片什么的,可都注明了务必转交到她手里。”肖玲适时做了补充。

    女人皱了皱眉,“真的不是采访?”

    “真的,就连今天我们过来的事也不会声张半句。”

    “那我跟她舅舅说说。”女人一副“被逼上梁山”的表情,最后还是提着拖鞋“哒哒哒”上了楼。

    一刻钟后,应小雀终于见到了刘念夕。

    促狭的房间,却很整洁。从窗户投射进来的阳光被房间摆放的物什切割成一个个光怪陆离的菱形。最靠里有一张单人床,边上是不大的木质书桌。桌上摆着热腾腾的饭菜,不过从碗表面看,这饭菜几乎没动过。再边上,玻璃柜隔成一半,一边放衣物,一边放书。进门口有个简易的彩色三层塑料鞋架,几双女孩的鞋子搁在上面。

    房间里并不只有刘念夕。还有她舅舅,一个穿着普通,略微秃顶的中年男人。

    但无论肖玲怎么说,刘念夕的舅舅也不肯让步,坚称自己要在一边旁听。

    而且这个中年男人还特意叮嘱她们,不能在女孩房间呆很久。办完事就得出来。

    再说女主角,这个叫刘念夕的女孩之前一直躺着,后来被她舅舅扶着坐了起来。

    她穿了件蓝黑格子睡衣,脸型很小,长发几乎遮住了大半容貌,面色苍白。细细的手腕从袖口露出来,看到肖玲和应小雀的到来,她抬起头,撩了撩头发。

    “谢谢你们来看我。”浅浅的“欢迎”的笑容。

    声音很温柔,加上长相,十足“邻家女孩”式的清纯。

    肖玲诧异地指了指她身上的被子。

    ——快进入七月了,她却依旧盖着厚厚的毛巾被。

    她舅舅解释说刘念夕自从医院回来后,就一直说自己很冷。

    “你们不相信可以摸摸她的手,就跟死人一样。”

    “啊?”本是一句无关痛痒的客套话,应小雀却不客气地接了。她一脸迷糊状抓起女孩手腕,又轻轻握了握她的手。

    ——果真冰凉。

    看来之前警局晕过去那一幕并不是装出来的以及之后医师的就医建议并非全无道理。

    在抓起手腕的刹那,小雀也注意到之前听朴迟描述过的,女孩脉搏处确实有道伤疤,而且从疤痕看来,也不像是新近故意弄的。

    ——那么女孩关于恋爱交往那段应该是真的了?否则如按她家人说法,这女孩既没谈过恋爱,那这道伤痕又是从何而来呢。

    而且这女孩应该也没有自杀史,否则她家人肯定据此作为话柄,跟媒体大肆渲染,以佐证她精神有问题了。

    握着的女孩的手却在此刻轻轻抽离了她的控制。

    “怎么了?”女孩问道。

    “没什么啦。”小雀自知刚才行为突兀,赶紧呵呵笑着应付过去。

    细抿的嘴唇,乖巧的神情,轻轻阖上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着。

    这个刘念夕还真是个我见犹怜的人儿啊,要是……

    刹那间,应小雀突然脑子像被闪电击中!

    不对,这个女孩不对劲。

    可刚才千分之一秒自己察觉到的究竟是什么?!那种类似“惋惜”的情绪,为什么追想起又毫无印象。

    女侦探心中不禁泛出无数个惊叹。

    “小应!”“小应你在发什么呆啊!”

    接连几声的呼唤总算让应小雀清醒了过来,回头只看得肖玲强忍尴尬的表情。

    ——终于回过神了。敢情这是在叫她呢。

    ——从来没有人这样叫过她,难怪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哎?”小雀忙不迭点头,“肖编导有什么事吗?”

    之前她和师姐约定过,踏进刘家门开始,她叫肖玲“肖编导”,而对方则叫她“小应”,这样比较能隐蔽她身份。

    “你还不赶紧把那些信和卡片拿出来。”肖玲皱着眉头,训斥部下的口气。

    “啊!不好意思我给忘了。”应小雀赶紧在包里一阵乱翻,掏出叠信封和卡片,又后怕地看了眼肖玲,最后在她眼神默许下,慢慢放在女孩毛巾被上。

    “念夕你可一定要养好身体啊,虽说你经历的事很残酷,但一切还是要向前看。要相信舆论,相信亲情,我们都会竭尽全力帮你挺过这关的。你看,社会上有这么多人关心你。”肖玲关切地说道。

    “谢谢大家。”女孩声音有些哽咽。

    乘着肖玲和女孩拆信、交谈的当口,应小雀离开了床边,无所事事地张望左右。

    玻璃柜里的几排书引起了她的兴趣。

    “心理学,宗教,爱情小说,杜拉拉升职记……话说你看书很杂哎。啊,!嘻嘻,念夕你也有这本书啊。”小雀开心地隔着玻璃指了指,那是最外层的一本白色的书。

    “嗯。你也看过吗?”床上的女孩友好地反问。

    “当然,分一、二两本对吧。我都买了。这书很有意思。”

    “嗯!副标题也很好,《每一滴水都有一颗心》。读完觉得作者——江本胜博士是个很了不起的人。那些在冷室里以高速摄影的方式拍摄的水结晶照片太难以置信了。”

    “对啊!”两人立刻找到了共同话题,距离一下子拉近不少。

    “尤其是看到‘爱’和‘感谢’这两个词的水结晶,漂亮呀。”小雀边总结,边忍不住拉开玻璃把这本书取了出来,“都是完整美丽的四角型。”

    小雀说到一半停顿了下来,她翻开这本书,转到扉页,本来想再“巩固”下作者资料,没想到却被扉页的一行小小的手写字体吸引了。

    “我想做那个活埋你的人”。

    “呵呵,我写着玩的。”床上的女孩却仿佛已洞察内心。

    小雀点点头,下意识合上了书,尴尬地笑了笑。

    她正欲将书插回原处的时,又注意到一件有趣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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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我说老孟,原来这世上还真有《演员的自我修养》这本书啊。你说好不好笑?”

    这天晚上九点,蒙城熙熙攘攘的汉盛夜市,“邵记麻辣小龙虾”摊位前。应小雀猛灌了口啤酒,接着豪迈地拍了拍身边人的肩膀。

    她口中的老孟,是个半红不紫的话剧导演。三十好几了,还是光棍一个。和应小雀结识于几年前一起乌龙案,交情不菲,不过之前北漂去了,有段日子没联络。前不久突然杀回蒙城,说是哪里也不如家乡好,两人就又恢复了走动,这不今晚他和一票老狐朋狗友喝啤酒吃小龙虾,也一并爽气地捎上了应小雀。

    戴着顶“雷锋帽”的老孟听了她的话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是不是一本白皮的,上门有个素描老头画像的书?”

    “好像是吧……其实我也不知道啦,当时没抽回来看。光记得侧面书名了。这名儿太逗了。晕,你别告诉我这书真存在啊。当年我看星爷《喜剧之王》时还以为这书是杜撰出来的呢!”

    老孟和其他几人交接了个“无语”眼神,“小雀你OUt了啊。这书根本不是杜撰的,真有。不仅有,还是本大部头!作者是世界一大戏剧体系奠基人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俄国人。要是他现在还活着,我们这票人见了他少不得要鞠躬叫一声‘祖师爷’的。”

    说完这句,几个男人都忍不住看着她笑了起来。

    “什么大部头、祖师爷的。笑什么笑,到底什么意思啦。”应小雀满头雾水,一屁股坐了下来,又往嘴里扔了个盘里剥好的小龙虾。

    “好,既然你想听我就告诉你。你刚才说的这本《演员的自我修养》内容都是戏剧实验教学与理论总结,是很学术性的一本书。它的作者也就是刚才我介绍过的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同志,总结了一套以他自己名字命名的‘斯式体系’(experimentalism),也就是表演中经常会提到的‘体验派’。这本书直到今天仍然是许多演员或学习表演的学生们的案头书,被誉为表演系教材中的‘武林圣经’。”

    “表演系?体验派?老孟你详细给我说说。”应小雀突然灵光一现,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咋突然认真起来了?行,容我这个毕业N年的人组织下词汇啊。其实说起来,老斯的‘体验派’也不难概括,不过我得先跟你普及下表演流派。流派分类很多,不过细点无外乎‘体验派’、‘表现派’、‘本色派’以及‘技巧派’四种。而且现在大多直接归为两类了,一个是德国剧作家、戏剧理论家布莱希特总结的‘表现派’,而另一个就是老斯同志的‘体验派’。这两个门派是鉴定好演员的必要参数。咱们先说布氏的‘表现派’,它的主旨是一个专业的戏剧演员不应当与自己的角色合为一体,而应当与角色保持一定的距离,并对自己所扮演的角色做出评价,出故称之为‘表现派’。作为和体验派不同的电影表演流派,表现派强调‘间离效果’,即使观众跟舞台上表现的事件保持一定距离,使其能主动积极地参与创作,清醒理智地关注社会、评价人生的表演技巧。这也是布氏和斯氏理论的最大区别。小雀你不是戏剧专业出身,所以我这样讲估计还是晦涩,你未必理解。这样我举个例子,小雀你以前也看过我导的话剧吧。”

    “嗯。你继续。”虽然下意识大脑黑线,“这家伙怎么又开始给自己的戏变相打广告了”,但小雀还是做足洗耳恭听的诚意。

    “你看,我的话剧演出时经常有这样的情况吧,‘啪’一束强光打在男主角A身上,他正在和女主角演对手戏,比如刚才演到生离死别这场戏。演员在灯光、音效的状态念出台词,表情真实又痛哭流涕,两个人抱在一起。赚足观众同情。这个时候景收了,男主角和女主角头顶只留下很暗的一盏小灯,‘啪’舞台上又在另一角落亮起另一束强光,打在另一个演员,比如男二号身上。此时男二号在属于他的音效、台词铺垫下开始演自己的独角戏。那么小雀,我问你,此刻是不是全场注意力都集中在男二号身上,没有人会关心其实还留在舞台上另一个稍暗角落里男一以及女一号在做什么了。”

    “废话嘛,舞台就这么大,你用‘光’也就是切景了。属于开始下一幕的戏。再说了,这个时候男一号女一号做什么也不重要啊。”小雀撅起了嘴巴。

    “对!就是你这句‘做什么也不重要’,其实恰好是鉴别表演流派的一个最简单的技巧。如果是‘表现派’的演员,无论一秒钟前他哭得多么声泪俱下,表演得多么歇斯底里。随着极短时间的收光,他可以立即恢复到本色,甚至可以在哭的下一秒立刻笑了起来,还能悄悄跟女主角开个玩笑之类的。”

    老孟说到这里,指了指边上一个眼镜帅哥,一副“算老账”的狠劲。“小雀你看,像我们这边的大江就是这样。当年这家伙和我一起中戏读书时,我们系毕业汇演,他和我角色都是突击队成员。为了保卫家园誓死斗争,大江演的角色牺牲在我前面。好家伙,‘他’牺牲得那个惨,表演得那个生动,迷死一票少女决不是盖的,结果轮到我拿着枪站起来,念台词要帮他‘报仇雪恨’。这边灯光还没完全收完,这坏小子居然在后面拽着我裤子往下脱,以至于很多以后同学聚会,还有人叫我‘脱裤哥’。”

    “哈哈哈哈。”小龙虾摊位上立刻爆发出一阵爆笑。

    “我明白了,表现派的演员其实更多的攻于其表演技巧对吧。”小雀也忍俊不禁。

    “嗯,但斯氏的‘体验派’却有很大的差别。”老孟表情突然严肃了起来,“如果说一个优秀的表现派演员,他需要学习这世上最多最全面完善的形体、声音、表演技巧。那么‘体验派’的演员,其实这些案头工作都不需要,或者说这些都是次要的。因为斯氏演员的教条只有一个,即消灭演员与扮演者之间的距离,使其合二为一。当一名‘斯氏演员’在扮演自己角色的时候,他必须倾囊而出,投入自己的思想、心灵和感情,他必须拥有一个无比炽热的灵魂。用斯老爷子自己的话说‘要在角色的生活环境中,和角色完全一样正确的、合乎逻辑的、有顺序的、像活生生的人那样思想、希望、乞求和动作’。这即是体验派的主张。它要求演员真正的在舞台上‘生活’而不是表演。我还拿刚才的话剧的事举例,如果是一个优秀的‘体验派’演员,当灯光收掉,音乐停止,即使全世界的人都不再关注他,此刻的男一号仍然沉陷在角色里。在黑暗的幕景里,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方,他仍然在为角色所经历的一切感觉到痛苦,他甚至依然在瑟瑟发抖。决不会立刻抽离自己的角色。换而言之,每一个体验派的演员都是真正的‘戏痴’。”

    老孟这番话说完,四周的几个朋友不约而同地点头表示赞同。

    “我懂了。”应小雀一下子站了起来,似乎想到了什么。

    “那老孟,你觉得一个体验派演员,需要参考类似心理学或者宗教类的资料吗?”接着她突然激动地问道。

    “唔……这个嘛,就不好说了,要看这演员具体参演的戏剧题材了。就像你要演贾宝玉,总得先看一遍吧。何况无论是哪个派别的演员,心理学其实都属于必修课。一个不了解观众的演员,如何掌控角色呢。演员在舞台上的每句话、每个表情,都必须达到它设置的预期效果。否则就等于宣判了这个演员的失败。我记得‘体验派’代表人物之一,意大利演员萨尔维尼就曾说过说,演员必须勤于感受,但他也必须像一个熟练的骑师驾驭烈马似的引导和控制他的感受,因为他要完成双重的任务,仅仅自己有所感受是不够的,他必须使别人有所感受。而如果他不运用抑制,就办不到这一点。他还说‘我特别希望读者相信这一点,就是在我表演的时候,我过的是双生活。一方面我在哭或笑,而同时我也在分析我的笑声和眼泪,以便使它更有力地影响我想要感动的那些人的心。’而这种分析人心的本事,不正是心理学吗?”

    “谢谢老孟,这下我完全明白了。”小雀一个人慢慢地踱步,最后轻轻地坐了下来。

    她压抑着声音的颤抖,“如果,我是说如果,一个‘体验派’演员,在一幕多角色戏剧中出演角色却失去了对手戏演员,没有人给他对戏,没有人和他互动。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还有可能把戏演完吗?如果这个演员足够优秀,他是不是有可能自己架空戏剧结构,仅凭自己体验出众角色的状态,并照样把戏演完。自己设计对手戏的演员,自己填充每一个戏剧细节,造就每一场的灯光音效,设计每一个观众的反应,他自己与自己演对手戏,自己活埋自己,也活埋看这个戏的每一个人,并最终在自己的脚本里与自己量身定做的角色完全重合,将这部戏完美谢幕。”

    边上的朋友面面相觑。

    “理论上应该可以做到吧。不过实际能做到这样的演员也真可谓天才了,这世间难寻啊!小雀你的意思究竟是?”老孟丈二摸不着头脑。

    “我……我有个戏剧脚本,你们想不想听听看。有一天……有一个长相柔弱的女孩,自己走到警局,她向警方自首说近来轰动全城的大案是她男朋友做的,而案中的死者,包括这个女孩的男朋友最终被这个女孩吃了……”

    应小雀语速很慢,她在叙述每一句话时都下意识地和朴迟给自己听的录音内容重叠,一个个声音像一个个幻灯片般接连播放。

    是这样没错吧。

    那个叫刘念夕的女孩说——你们知道什么是追随的心吗?

    那个叫刘念夕的女孩说——追随的心就是初心,是每个人情感里最原始的那颗心,是永远清楚自己下一步该做什么以及完全不计后果的情感。

    那个叫刘念夕的女孩说——念夕,你是真实的吗?

    那个叫刘念夕的女孩说——念夕,我终于成功了!我终于还原了我的梦!

    那个叫刘念夕的女孩说——你们说,我还能怎么办呢?

    “你们说,我还能怎么办呢……”应小雀说完,瘫软在座位上。

    她觉得身体里所有的力气在一瞬间全部消失了。

    小雀强忍着泪水看着龙虾摊位上的众人。

    过了多久……

    到底过了多久……

    “嘿!别说,还真是个不错的本子!”

    “这戏过瘾!!”

    “操!这戏要是给老子演就好了!!!哪个剧团排的???”

    四面八方的风声。

    四面八方的笑声。

    “天哪……天哪……天哪……天哪!”

    应小雀用力地捂住自己嘴巴,头痛欲裂的感觉使她不住地摇头。

    悔恨的泪水终于从她眼睛里慢慢流了下来。

    从没有过的恐惧感席卷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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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朴迟是在这天夜里十一点接到电话的。

    号码显示是应小雀的手机号,他接起却是一个男声。

    对方自称是小雀的朋友老孟。

    电话那头老孟的声音焦急而无奈,“你都不知道她喝成啥样了,就差没爬着走了。雪花一瓶接一瓶地灌。还不肯我们送她回家,说是必须先给你打个电话,我们怎么劝——”

    话还没说完手机就被应小雀夺了过去。

    “老朴,老朴。你在听吗?”几乎是气急败坏地声音。

    “我在。小雀你喝那么多啤酒干吗啊。不是不喜欢喝啤酒吗?”朴迟忍不住教训了她几句,“怎么样,你在哪里?还走得动路吗?小雀你还让你朋友送你回去吧。要不然我打个电话给尾生让他从家里过来接你。”

    心终究软了。

    “不重要。我……我不重要。老朴,你听我说——”噪杂的尖利的声音,接着是长长的呕吐的声音,边上人手忙脚乱帮忙的声音。

    朴迟无奈地摇摇头。

    小雀虽说个性活泼,不过今日怎这般失了分寸。

    “喂。喂。喂。”又朝那头唤了几声,没有反应。

    ——没准她醉倒了。

    算了,朴迟正打算收线。

    那头突然又传出女声,“老朴,不要再这样下去了!”

    ——是应小雀。

    “我说小雀,你到底想怎样。喝醉了就不要多说话,赶紧回家休息吧。”

    “老朴,你认真听我说。我现在思路很清楚。你听我说,就此收手吧。我们玩不过她的。”应小雀的声音像是隔了很远飘来,莫名的失真感。

    “她?哪个她?”

    “刘念夕,就是她。老朴,你不要再派人监视她了,没有必要了。也不要再注意她之后的任何举动。无论她做什么,她再怎样,你也要屏住,千万不要再跟着她的步子走!我们所有的试探,所有的自作聪明的举措,根本都是徒劳无益。说穿了,她就希望我们这样。我们根本不是在调查一个嫌疑人,我们是在陪一个演员演对手戏!还是按照她事先拟定的脚本!”

    “什么演戏?哪跟哪啊!”

    “老朴你这回一定要相信我。这次的案子跟以往都不同。你之前也跟我说过的吧,在看到这个叫刘念夕的女孩容貌的瞬间,你心里突然有过一种异样感。那种奇怪的类似遗憾的感觉。其实我也一样,但这种感觉很快就消失了对不对。现在我知道了,我们惋惜的,遗憾的,其实是她给人的感觉。”应小雀顿了顿,“在那个瞬间,我们的脑子自然而然出现了‘如果她长得再漂亮一点’、‘如果她眼睛再大一点’、‘如果她五官再明显、鲜艳一点’——‘就好了’这样的飞速而短暂的意识。而让我们产生遗憾的原因在哪呢?”

    “额……”朴迟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老朴,可能你不相信。但在我们的潜意识里,她早就摊开了身份——演员的身份!”

    “演员?你是说刘念夕吗,怎么可能……”

    “怎么没有可能。我们之前都被自己的固有思维害了,想想原先在你我的心中,演员是什么样子?穿着光鲜亮丽,尤其女演员,非得出众的长相,完美的身材?而且所谓的‘演员’完全存在于戏剧,存在于舞台上,和真实世界格格不入,更不可能在平常的某天出现在你我面前开始演出。因为你我都认为,生活是生活,戏剧是戏剧。一个演员如果脱离了舞台,脱离了使其绽放的土壤,根本不可能演出,更不可能演完。但真的是这样吗?!”小雀逐渐提高了声音,“真正出色的戏剧,它的土壤其实就是现实生活!而一个真正出色的演员,她可以将任何地方设置为她表演的舞台,她可以让任何人心甘情愿成为她的观众!她也根本不用更衣,不用化妆,不用刻意做任何事,甚至都不需要光,只需按着她脑海中的框架慢慢念出那些早已烂熟于心的对白就可以了!她在挑战世俗!我也是二十分钟前打电话问了肖玲后才确认,之前所有人都自动过滤了的,却是至关重要的一条线索!你也跟我说过吧,这女孩高考时发挥失常,只被本地一个二类大学录取了,她读了半学期不到就自动办理了休学。你说你不知道原因,现在我就可以清楚地告诉你,刘念夕她的第一志愿是什么,是著名戏剧学府的表演系!她心中一直有成为演员的梦想。可这件事被她家人知道后却无情的熄灭了,当时她家人以‘任何好女孩做艺人以后就变坏了,名声毁了’、‘如果你敢考这个专业,我们就断绝往来’,正是因为这些世俗的浅薄的想法,才有了女孩之后的高考发挥失常。”

    “可她说的关于案情的,很大一部分都被证实了啊。如果只是演戏,她怎么会知道这些呢?”

    “那是因为你对‘演戏’这个词有误解,说穿了,你还是不相信戏剧也会有真实性。表演流派里有个‘体验派’就是这样。演员完全真实地触碰角色的内心,角色的一切。她已经在自己的戏中无法自拔了!老朴你再仔细回想刘念夕来自首时说的那个故事吧,那个阿B的经历,当时所有人都相信了她扮演的角色,沉溺于痛苦恋情里的柔弱女孩。因为爱情所产生的‘追随之心’,因为爱情而陷入的疯狂。但仔细回忆她每句话,其实都可以做另外一种解答,那就是一个从未放弃表演理想的女孩,她这些年的坚守,无数个日日夜夜编织的梦!我直接说自己的推理结果吧,这个阿B很有可能只是刘念夕完全虚构出的人物!因为参演的戏剧里需要一个和她演对手戏的人物,她才用心塑造了他。他的思想,他的习惯,他在某些情境下会下意识做出的疯狂反应。他必须是拥有真实想法,但又‘优化’于正常人的,因为只有这样的人物才能凸显戏剧性。正因为刘念夕将‘他’塑造得无比饱满,填充了无数细节,所以才会让观众深信不疑,但结果呢,她欺骗了全世界!”

    “那小雀你也跟她家人一样,不相信她九个月的秘密情史了?”

    “不。我相信她,她为这出戏做了长久而具象的准备。她是一个戏痴,所以她在戏中表达的,或者说呈现的一切,她都事先考虑到了。比如那个手腕的伤痕。有谁能相信,一个女孩只是为一部还未上演的戏中的一幕,就可以做出这样疯狂的牺牲。她确实是为阿B切腕的,但她也自始至终清楚一点,那就是这个阿B,是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

    “那还是回到最先的矛盾了,既然这些都是她演出来的。阿B也是不存在的。那这起案子,她为什么知道这么多细节?我们的调查结果显示,虽然女孩家人对她百般庇护,不过还是没能提供一份确切的不在场证明。也就是说,这女孩确实在凶案发生的时候,出现在了不该出现的地方。”

    “老朴,你怎么还不明白?”电话那头幽幽地叹了口气,“所有的关于案情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都是预先设置好的,但也都只是她一个人做的。如果你非要用凶手形容她,那刘念夕就是最冷酷无情的蓄意谋杀。她为了她即将上演的这出戏,很久很久之前就开始准备的,这出在演出现场会有许多媒体追捧,会有许多人惊叹,事后很久也都会被民众津津乐道的戏码。她去杀人,并且吃了他们。根本没有别人,在她的戏里,除了观众,就只有她自己。布置现场,留下一个成年男子的指纹以及脚印并不是太难吧。而这部戏之后的,她晕倒也好,她故意露出的破绽也好,吸引警方的怀疑也好,仍只是因为这出她拟定的戏剧还没有谢幕,还只是进行时。而你我,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她戏剧中的一份子,老朴,我们太傻了。”应小雀说完最后一句,已然泣不成声。

    而电话那头的男人,沉吟再三,还是选择了艰难开口。

    “小雀,我知道你很聪明,直觉很准,很了解女人……我一直挺佩服你的。不过这回的案子,你在结果上还是推理错了,而且是从根子上错了。我也直接跟你摊牌吧,共有三件事,一是今天上午,之前对三个学生失踪当日目击人的走访工作终于获得了突破,我们找到了证人,据证人所述,确实是一个高个成年男子将失踪学生带走。也就是说,至少绑架这件事,并不是刘念夕干的。第二件事,其实我也挺意外的。今天上午你去过刘家了吧,也见到了刘念夕对吧。但你绝对没有想到一点,也就是在你离开刘家后,刘念夕就在她家人陪伴下主动来我们局做了之前被律师严词拒绝的齿痕以及唾液鉴定。这个鉴定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她的样本和在现场尸体躯干、皮肤组织上提取的齿痕以及唾液完全不符。也就是说,这个女孩确实撒谎了,因为食人的根本就不是她!至于第三件事,则更具时效性。我相信小雀你一定更有兴趣。就在半小时前,有个男人打电话到警局宣布自己是绑架、杀人、分尸、食人案的凶手,并且约定了向警方自首的时间和地点。他唯一的条件就是希望警方洗清刘念夕的嫌疑。我现在就在局里的车上,正在前往嫌疑人宣布自首的目标位置。就像一开始我说的,这案子已经很明晰了,小雀你推理错了。无论这个人是不是叫阿B。这个案子里确实有这样一个男人,而这个最重要的人很快就要露面了。”

    话筒那头久久再无声响。

    霓虹般不停掠过的街景,风在耳畔吹过。

    摘下蓝牙耳机的朴迟,看了眼汽车后望镜,自信地露出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