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军还没围城的时候,程远山把家人都送上逃亡的马车,可自己没能逃出去。这是因为他脚受伤了,行动不便。也是他贪心,顾念一笔账没有收回。他天真地以为明军走了,清军来了,就是换个旗子,没什么不同的。这满人也是人吧,是人就能跟他做生意。

    他很快发现自己错得离谱。满人也是人,两只胳膊两只腿,可惜他们不把汉人当人。于是他匆忙收拾东西,躲进了附近的来仪公馆。

    选择这个地方,程远山考虑了很多。第一,他跟公馆的主人卫匡国有生意,有交情。第二,这意大利国也是番国,和满人都是番佬,应有共同语言,会广开一面。第三,这信耶和华的,性格都有点呆,不会乘人之危向他勒索钱财。

    所以,当程远山站在公馆门前,看着城内滚滚浓烟时,心中还是颇为得意的,认为自己走了一步高招。

    但他想错了。

    原来这卫匡国并不是什么本分的信徒,在明朝做过官。清军已经下了通牒,明天中午之前,卫匡国和他属下的番国教徒必须离开本地。清军将接管公馆,作为指挥部。躲在公馆中的难民一律遣散。

    程远山知道最后一句话肯定是敷衍。根据这几日的经验,清兵根本没有必要费力将他们送走,直接杀掉更为省事。

    而这些汉人中,只有一个人能活命。起因是清兵从归降的官员中了解了教徒的名单,所以卫匡国没办法将难民混着带走。但教徒中有个混血番人已经病逝,因此可以桃代李僵活一个人。但就连这个名额也落不到程远山身上,因为来了那个躲在马肚子的人。

    这个人叫龙先成,是死了的史阁部介绍来的,这是第一次和卫匡国见面。程远山大概知道。因为城陷前,有几件行李运进来,上面都贴着龙先成的封条。程远山趁人不备,用手颠了颠,沉甸甸的都是黄白之物。听说因为城破得太快,龙先成被困在西城。在桥下藏了四天,才有机会躲在马腹混了进来。

    卫匡国计划将唯一的活命名额留给他,因为他手上有一件格外珍贵的宝物。

    程远山牙狠狠地走回自己房间,不由得想要是清兵将那个龙先成杀了就好了。

    刚进屋没几步,突然后腰就被一个硬东西顶住了。有人用生硬的汉话叫嚣道:“蛮子取命来。”

    这几天常有清兵溜进来半偷半抢,没想到自己碰到一个要钱还要命的。程远山心念一转,连忙跪了下去,同时手轻轻抽出藏在靴子里的匕首:“主子爷,我有钱,都给你,饶了我吧。”

    硬物撤下,背后响起了轻微的笑声:“程远山,你绝对不是满人奸细,顶多是个二鬼子!”程远山一听,来气了,这准是那个脸上刻着金印的明兵余孽王大力。

    王大力是清军进城第二天躲进来仪公馆的。他的右手被炮弹给炸了。还好他心一横,用火一烧,把血给止住。现在胡乱缠着点绷带,没死算他命大。

    程远山气急败坏转身看他,眼下是什么时候了,居然还开玩笑,我们明天都会死的!

    但还没开口,王大力的一句话就堵住了他:“要小心,难民中有满人奸细。”

    程远山皱眉头:“这你怎么知道?”

    王大力神秘兮兮地看看周围:“我听到了。”

    王大力虽然行动不便,但喜欢到处逛。几刻钟前,他路过程远山隔壁房间时,听到里面有翻东西的声音。这房间空出有三四天了,就摆了几件行李,这是谁在里面呢。

    他好奇地推推门,反锁了。耳朵贴上去偷听,只听到一句话:“哈喇!”这可是满语骂娘的话,王大力和清兵对砍的时候,常听他们这样叫嚣着。敢情是清兵在偷东西,可王大力手上没刀没枪的,也没法硬来。

    正好卫匡国路过,王大力一告知这事,番佬就怒了,雷厉风行地将门踢开。里面的人听到风声,跑没了,几件行李有明显翻动的痕迹,只粗糙地复了原位。

    程远山撇撇嘴,他心思就没在上面,轻描淡写地解释:“应该是外面的清兵进来偷东西吧?这是常事。”

    王大力摇摇头:“哪个清兵进来偷东西,会将翻过的东西复位的?这人不是兵,是贼。他不是来自于外面,而是隐藏在我们中间。也不知要找什么?”

    王大力离开去试探别人。

    但程远山却豁然开朗。要知道:自己房间隔壁正是龙先成的房间。想必是满人派了奸细想找到那件宝贝。

    若是潜伏的奸细,刺杀了龙先成,而自己又抢先掌握了那件宝贝,活命的名额不就是我吗?程远山似乎看到了一丝活命的希望。

    想活下去,没什么值得羞愧的,这是人的本性啊。

    也不知什么时候,天空下起了阴冷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