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大后,我渐渐能领会它的孤独,就像在一群嬉戏的人群中央,在一群痴笑的人群中央。然而那时候我还不懂,我只是摇晃着幼小的身体像一只笨拙的企鹅离开。它留给我的只是一个死人只会笑的印象和后来我看过的那些死人一样。

    那年暑假,姐姐回来了,母亲终于可以把我留在家中而不用带我上夜班。我想这对她和我都是一种解脱。夜里我和姐姐睡在一张床上,她躺着看书高兴的时候会给我讲各种故事,以把我吓得哇哇大哭为乐。

    但我的害怕都是装出来的。我喜欢她看到我哭泣后把我搂在怀里低声安慰,她身上有亲切的肥皂香味和医院里刺鼻的苏打水味道炯然不同。她看书都会看的很晚,有时候我睡醒了她还没睡,我呆呆地看着她被自己看的书吓得微微发抖,握着她的手感觉冷的像一块冰。

    是的,虽然是夏天,但我家的室温并不高,我想应该和隔壁镇着尸体的大量冰块有关。那年夏天姐姐匆匆地离开了家,然后在她上学的地方工作生活,再也不肯回到家乡。一切只起源于一个偶然而愚蠢的游戏。

    那天夜里下着瓢泼的大雨,母亲披着雨披匆匆出去上班。姐姐依旧躺着看书,6岁的我无聊的在床上滚来爬去,被搅的不可安身的姐姐终于挪开了身子,把靠墙的地方让给了我。

    其实我并不知道我要睡在靠墙的位置干什么。我说过家属区最后一排到河边是一块长长的菜田,那墙的那一边就是菜田。我因为无聊所以用力的用脚跟敲打靠着菜田的墙壁。碰碰,碰碰。

    姐,墙那边也有人在敲墙。我忽然说。

    怎么会呢?这么晚了。姐姐笑了笑。

    真的,你听!我再次用力的拿脚跟蹬着墙。

    很快,墙那边又传来了碰碰两声。

    你听,有人在回应我呢。菜田里有人。

    姐姐皱了一下眉,很快又笑了:那是回音,你听,姐姐拍了一下墙,很快墙后又传来了拍拍两声。

    姐姐再次肯定地说:是回音。然后继续低头看书。我不甘心一个孩子的幻想就这样被现实击灭,继续用脚敲打着墙壁。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但是姐,我忽然拉着她的手问:为什么你刚才拍了一下墙,却有两下回音?

    我忽然觉得她的手变得好冷,姐姐的脸一下变得像纸一样白。她近乎粗鲁的掐着我的手:别说了,睡觉。

    我睡不着。我低声说:我听出来了。多的一声是东边的声音。你听到东边的墙后面有东西没?它在拍墙。

    快睡吧。姐姐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不睡,不睡!我抽出被姐姐掐住的手,继续敲打着墙壁,砰砰,砰砰,回音不断的传来。

    姐姐忽然大叫起来:别敲了,别敲了,使劲想摁住我的腿,却更激起了我的反抗,我挣扎出来,雨点一般的敲打着墙壁,敲着叫着:东边有人拍墙,东边有人拍墙。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回音和敲打声连在了一起,已经分不出哪声是原音,哪声是回音。

    啪,姐姐一个耳光打在我的脸上,我愣住了,姐姐也愣住了。

    我哭了起来,但姐姐没有像往常一样搂着我哄着我,她像不认识我一样轻轻下床,坐在凳子上,远远的离开靠着停尸间的墙壁,默默的看着我,直到我累了沉沉睡去。

    姐姐很快离开了家,妈妈说她大了,有心事了,总是在找借口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