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怀念屋后的那条大河,河水从没有浩浩荡荡,看上去永远碧蓝的动也不动。然而无数的船就在我面前流过去了。冬天的时候水面上结的冰足以让我这样的孩子在上面自由行走。然而走在冰面上经常可以听见冰下有撕纸一般的声音,好像有什么巨大的野兽要撕开冰面跃出来。

    小锋家的船离开以后我经常一个人在冰面奔跑,不要命一样跌倒爬起,没有别的孩子愿意陪我玩这种危险的游戏。第二年早春的时候母亲看到我在河心的冰面上跑动的时候吓得哭了出来,她知道那已经承受不了一个大人的重量。

    我想冰面也承受不了一个孩子的重量。能在薄冰上奔跑只是因为小锋走了,我的心已经变得空荡荡的,整个身体已经没有重量。母亲也说我身体里少了什么,她坚持说那是我的魂被失踪的孩子带走了一部分。

    在医院的门口有个算命的瞎子,会帮小护士们算姻缘什么的。他睁着两个黑洞洞的眼窟,里面的眼珠硬如石灰。这样他可以从别人的眼睛里看出心思,却没有人可以从他眼睛中读出自己的命运。

    他会盯着走进走出医院的每一个人看。虽然失明的人应该什么都看不到,但每有人走过,他都会抬起头来,从人走来的前身一直看到离去的后背,然后满足地叹口气,像嗅足了血腥味的狼狗一样,再埋下头去摸着面前的相经,从白天摸到黑夜。

    母亲将我带到他面前的时候,他的目光从我旁边看向远方,深沉地说:这两娃……母亲立刻纠正他:不是,就我儿子,他一个人。

    然而瞎子不理母亲,固执的用手摸着我的头。从头发一直摸到脖子,然后手伸到我的旁边,慢慢地抚摸那个他假想中的孩子,从假想的头发一直摸到假想的脖子,母亲吃惊地看着瞎子的举动。

    瞎子收回了手,庄严的宣布:娃的魂跑了,他的命,算不出来了。母亲激动地叫了起来,对,你说得对,他的魂没了,就是魂没了,您看什么时候能回来?

    瞎子悲哀地摇摇头:不知道啊。三魂六魄,三魂六魄,三魂散了什么时候全回来得娃自己愿意,别人塞不进去的。

    我呆呆地看着瞎子石灰一般的眼珠。母亲苦苦的哀求瞎子帮我喊魂,瞎子的手再次碰到我头顶的时候,我忽然鼓足力气尖叫,母亲慌忙死死地把我搂在怀里,瞎子悲哀的点头:没用的,没用的,他自己不愿意,魂是回不来的。

    小峰家的船离开的那天,我想我也是这么悲哀。我站在岸上看着船起锚,那天的夕阳下,船从西往东走,我觉得那艘船带走了我童年最重要的东西。

    他的父母站在船头奇怪地看着我,不明白这个经常爬到他家船上看着河水流淌的孩子为什么会泪流满面,因为他们不是小峰,不知道他们的儿子和我是怎样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