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流传多年的粗鄙笑话,说弗吉尼亚人去纽约是为了艺术,纽约人来弗吉尼亚是为了垃圾。当年,纽约市长朱利安尼说曼哈顿有权将百万吨垃圾运来我们南方的垃圾填埋场,由此和前弗吉尼亚州州长吉姆·吉尔摩展开激烈争论,差点因这句中伤言论掀起一场内战。而如今我们要去纽约实现司法正义,此事一旦披露,可以想见随之而来的舆论讨伐。

    在我任职弗吉尼亚州首席法医的这些年,杰米·博格一直是曼哈顿检察官办公室性犯罪调查处的负责人。我们从未谋面,却经常有人把我们相提并论,称我是全国最著名的女性法学病理学专家,她则是全国最著名的女性检察官。直到现在,我对这称谓的唯一反应是,我不想出名,也不信任所谓的名人。再者加上“女性”这个词实在是画蛇添足,有谁用“男性医师”、“男性总统”或者“男性执行官”来称呼哪位成功男人吗?

    这几天我用安娜的电脑上网搜寻了一些关于博格的资料,很难不对她刮目相看。例如,她是罗德奖学金获得者,她曾经在克林顿当选总统后被列为司法部长候选人,根据《时代》杂志的报道,她在获知该职最终由珍妮特·雷诺出任时大大松了口气。博格不愿放弃起诉罪犯的职务,也因此婉拒了法官职务和许多民间法律事务所的挖角。同行极其敬重她,甚至在她的母校哈佛大学成立了以她的名字命名的公共服务奖学金。奇怪的是,关于她的私生活的报道少之又少,只知道她打网球,当然是个高手。她每天跑步三四英里,每周有三个早晨在纽约运动俱乐部跟着教练练球。她最喜欢的餐厅是普里摩拉。她喜爱意大利食物,这让我稍感安心。

    周三傍晚,我和露西去采购圣诞礼物。我心神不宁,石膏里的手臂奇痒难忍,对烟的渴望几乎可比性欲望,便胡乱买了一些。露西正在丽晶商场里对付自己的购物清单。此刻我只想找个远离熙攘人群的角落。所有人似乎都等到圣诞节前三天才来为亲友购买贴心独特的礼物,各种声音动作汇成一股洪流,让人无法冷静思考或正常交谈。圣诞音乐从扩音器中源源流出,让烦躁透顶的我更添不安。我站在海洋之梦皮具店的玻璃橱窗前,背后失序的人群有如在琴键上来回移动的笨拙手指,茫茫然地冲撞、推搡。我终究没抵抗住一个新的惯性,今天第十次将手机贴紧耳朵检查留言,这似乎成了我和往昔生活的一种微弱而隐秘的联系。眼下听留言是我能回家的唯一机会。

    有四通留言:秘书罗丝来电问候近况;母亲唠唠叨叨说的净是些生活琐事;电话电报公司的电信客服部询问某个账单;副手杰克·费尔丁有事找我。我立刻回电给他。

    “我听不清楚。”我捂住一边耳朵,他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夹杂着孩子的哭叫声。

    “这地方很吵。”我说。

    “我这里也是。我前妻来了。狂欢的世界!”

    “有什么事吗?”我问。

    “有位纽约的检察官刚刚来了个电话。”

    我暗暗一惊,但仍努力保持镇静,语气平淡地问他那人的名字。他说几个小时前杰米·博格打电话到他家,想知道我为金兰和黛安·布雷验尸时他是否提供协助了。“有意思,”我说,“你家里的电话不是没有登记吗?”

    “赖特告诉她的。”

    偏执念头猛地蹿起,遭到背叛的痛楚再度苏醒。赖特给了她杰克的而非我的电话?“为什么不让她直接打给我?”我问。

    杰克哑然,又一个孩子的哭声加入他屋内烦人的合鸣。“我不知道。我告诉她说验尸工作我没有正式协助,是你负责的,调查报告中的法庭证人名单中也没有我的名字。我说应该找你谈才对。”

    “那她有什么反应?”我问。

    “开始问我问题。她手上显然握有报告复印件。”

    又是赖特。按照规定,法医的第一手调查报告和验尸报告均需以复印件形式呈送州检察官办公室。我只觉一阵眩晕。看来这两名检察官都没把我放在眼里,惊愕、恐惧有如暴躁的蚁群骤然聚集于内心,蜇刺着我的灵魂。眼下情况的诡异和残酷,超出了我在最烦闷时的所有想象。杰克的声音穿透我脑中的混沌远远传来,似乎在说博格是个非常冷静的女人,电话听起来像是在车里打的。他又提起特别检察官。“我以为会惊动他们的只是总统丑闻案或者韦科惨案这类大案,”此时电话里一片静默,他大吼起来,大概是冲着前妻,“你就不能把他们带到隔壁房间吗?我在打电话!天哪,”他又气呼呼地对我说,“千万别生孩子。”

    “什么意思,特别检察官?”我问他,“什么特别检察官?”

    杰克稍作停顿。“我猜他们要派她负责这案子,因为赖特不想接手。”他忽然不安起来,说得含含糊糊。

    “纽约也有一桩,”我谨慎地说,“所以她才会涉入。至少我是这么听说的。”

    “你是说类似的案件?”

    “两年前的。”

    “不会吧?我头一次听说。她连提都没提,只说想了解发生在本地的这些案子。”

    “上午接收了多少案子?”我想了解一下明天有多少案子等着处理。

    “目前为止共五件。有一件非常怪异,或许很棘手。一个年轻白人男子——可能是拉丁美洲裔——陈尸汽车旅馆,房间像是被人放火烧了。没有身份证件,手臂上插着注射器,很难判定致命原因是吸毒过量还是吸入浓烟。”

    “别在电话里谈这些了,”我扫视了周围一圈,打断了他,“明天早上再说吧,我会去处理。”

    —阵带着惊讶的长长沉默。“你确定吗?因为我——”

    “我确定,杰克。”这周我尚未踏进办公室一步,“明天见。”

    我和露西约好七点半在沃尔顿书店门口碰面,于是鼓起勇气回到拥挤的人群里,不久后到达时,瞥见一个庞大、乖戾的熟悉身影乘着电梯上来。马里诺咬着椒盐软卷饼,舔着手指,一边打量站在上一级台阶上的女孩。紧身牛仔裤和运动衫凸显出女孩的玲珑曲线,即便从我的位置都能清楚看见马里诺打量她的贪婪目光,以及一脸的遐想。

    我看着他挤在人群中被电梯送上来,狼吞虎咽地啃着卷饼。退色的蓝色宽松牛仔裤兜着他圆鼓的肚子,两只棒球手套般巨大的手掌从红色纳斯卡赛车运动夹克的袖口伸出,半秃的头顶被一顶纳斯卡运动帽盖住,再加一副滑稽的金属细框大眼镜。肉乎乎的脸上是因不满而生的沟纹,脸色因长期生活放纵而显出赤红。我惊觉困在这副躯体内的他有多悲惨,他对自身肉体的摧残终于造成了恶果。马里诺极像一个不懂得善待车子的人,鲁莽地驾驶它,任由它锈蚀、解体,到头来还憎恶它。我想象着他啪地合上引擎盖以及狂踢车轮的模样。

    我从迈阿密来到这里不久后便和他有了第一次合作。起初他态度傲慢粗野,让我觉得接受弗吉尼亚州首席法医一职实在是毕生最大的错误。在迈阿密,我享有执法机构、医学界和科学界的敬重,媒体待我亦不薄,而我也珍惜小有名气带来的自信和保障。对我而言性别原本不构成问题,直到遇见彼得·罗科·马里诺。他是勤恳的新泽西意大利移民的后裔、前纽约警察,和青梅竹马的妻子离了婚,有个不愿提起的儿子。

    他就像更衣室里的刺眼照明——我原本对自己还比较满意,直到在他眼中看到自己的映像。而这一刻我似乎得承认,他口中我的种种缺点或许真的存在。他一眼便瞧见了站在玻璃门前的我。我把手机塞回皮包,购物袋放在脚边,抬起手招呼他。他从容地挪动身躯,穿过无关凶杀案、法院或纽约检察官办公室的友善人群。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问我,好像我是非法闯入者。

    “给你买礼物。”我说。他又咬了口卷饼,看来除此以外他什么都没买。“你呢?”我反问。

    “过来让圣诞老爷爷抱一下,顺便拍照留念。”

    “那可别因为我耽误了。”

    “我呼叫了露西,她把你在这座动物园的大概位置告诉了我。你现在手不方便,我想你应该会需要人帮忙提购物袋。你包着那玩意儿怎么验尸?”

    我很清楚他为什么跑来。我早已侦测到远方的信息正如雪崩般一波波朝我咆哮而来。我不禁叹了口气:硬撑了很久,还是接受了事实,我的生活只会越来越糟糕。“说吧,马里诺,什么事?”我问,“又出什么状况了?”

    “医生,这件事明天肯定会上报。”他弯腰提起我那几个购物袋,“不久前赖特打了电话给我,两份DNA相符合。看来两年前很有可能是狼人杀了那个气象小姐。还有,这混账说他恢复得差不多,可以出院了,也根本不在意被转移到纽约,倒像是乐得大摇大摆地远离弗吉尼亚。有个奇怪的巧合,这杂种离开里士满那天,刚好要举行布雷的遗体告别仪式。”

    “遗体告别仪式?”杂乱的思绪纷涌而起。

    “在圣毕哲教堂举行。”

    我从没听说过布雷是天主教徒,而且刚好和我上同一个教堂。一种诡异感蹿上我的背脊。无论我身处何样世界,她似乎都会不惜一切闯入再将我摧毁。想到她也许曾在这个我熟悉的教堂里祈求能成功实现这一目的,我又记起她生前是如何冷酷傲慢。

    “尚多内被押送离开里士满那天,正好是我们和他杀害的最后一个女人永别的日子。”马里诺瞄着一个个一闪而过的顾客,“别以为这只是巧合。他的大小动静,媒体都会大肆渲染,所以那天他一定会赢过布雷,抢走她的风头,媒体当然会选择跟踪他的举动,哪还有兴趣报道谁参加了受害者的葬礼,何况不一定真有人去送她。我就不会去,她可把我害得够惨。哦,对了,博格已经上路了。瞧她这名字,大概对圣诞节不怎么热衷吧。”他补充说。

    我们和一大群放肆喧哗的男孩同时发现了露西。男孩们顶着时髦的怪异发型,低腰工装牛仔裤就快滑下窄小的臀部,他们尾随着露西,夸张地模仿她。她则穿着黑色紧身裤、旧军靴和不知从哪家二手衣店淘到的古董飞行夹克。马里诺向她的追随者们狠狠瞪了一眼,倘若出于内心恨意而射出的目光能穿透皮肤击中五脏六腑的话,他这一眼便足以置人于死地。那几个男孩吓得一阵踉跄,拖着超大的皮革篮球鞋匆匆逃离,那模样让我想起学步的幼犬。

    “给我买了什么?”马里诺问露西。

    “够一年用的马卡。”

    “马卡是什么玩意儿?”

    “你再跟美女约会的时候,就会感激我送这小礼物。”她说。

    “你不会真买了那个吧?”我半信半疑。

    马里诺哼了一声。露西狂笑起来,丝毫不像个即将被炒鱿鱼的人,那快活也无关乎有钱没钱。室外停车场的空气又湿又冷,无数车灯在黑暗中闪烁,满眼净是匆匆来去的车辆和人群。街灯洒下银色光晕。驾驶员像鲨鱼似的急转弯,寻觅离商场入口最近的车位,仿佛多走几百英尺会要了他们的命。

    “我讨厌每年的这个时候。如果我是犹太人该多好。”露西说,嘲讽的语气呼应了早先马里诺对博格种族身份的暗示。

    “你刚进纽约市警察局时,博格就是检察官了吗?”他替我把购物袋放进露西那辆绿色雪佛兰越野车时,我问他。

    “刚起步吧,”他关上后车门,“我没见过她。”

    “那听说了些什么?”我问。

    “胸部很大的骚货。”

    “马里诺,你真是高等动物。”露西说。

    “嘿,”他甩了下头发中分的脑袋,“听不得真话就干脆别问。”

    我望着他的庞然身躯在车灯、人群和暗影中移动。残月将夜空映成乳白色,细碎的雪花缓缓降落。露西驾车驶入车流。车钥匙上拴着条银链,上面的圆章上刻有“旋风女孩”字样,这名字对于严肃的国际直升机女驾驶员协会而言稍嫌轻浮。从不参加任何协会的露西却是这个协会的忠实会员。我暗暗庆幸,尽管诸事不顺,至少她的圣诞礼物此刻正平安地躺在购物袋里。几个月前我到施瓦兹希尔德珠宝店定制了一条带“旋风女孩”宇样的金项链准备送给她,现在看来时机正好,适逢她的人生即将发生新的转折。“你要私人直升机干吗?你真的订购了?”我问她,也是想避免提及关于纽约和博格的话题。杰克的那些话令我万分焦躁,内心始终有阴影挥之不去。此外还有别的事情令我心烦,只是我不确定究竟是什么。

    “贝尔407,是哦,就快到手了。”露西说。车子潜入沿着巴罕路迤逦爬行、望不到头的红色灯流。“要直升机干吗?飞啊,不然呢?还要用它办事。”

    “为新事业?下一步做什么?”

    “蒂恩住在纽约,所以新的总部也会设在那里。”

    “再告诉我一些蒂恩的事,”我催她,“她的家人呢?她计划在哪里过圣诞节?”

    露西直视着前方,她向来是个认真的驾驶员。“我替你从头梳理一下吧,姨妈。她一听说迈阿密的枪击事件,便立刻联系我。一周后我就带着糟透了的心情去了纽约。”

    我记得非常清楚。当时露西忽然失踪,让我惊恐万分。我通过追踪电话信息,才发现她跑到了格林威治村,窝在哈德逊河畔的红果子酒吧里,正借酒浇愁。我以为她的失落和乔有关,如今事情却有了一百八十度转变。原来露西从去年夏天起就和蒂恩·麦戈文有金钱往来,但直到上周在纽约发生意外,她才最终作出决定要改变一生。“那时候安问我需要打电话通知谁,”露西解释,“因为我心情糟得不想回酒店。”

    “安?”

    “红果子的老板,当过警察。”

    “噢,我记起来了。”

    “我当时脑子一片混乱,就说打给蒂恩吧,”露西说,“我只知道后来蒂恩走进了酒吧。她替我点了咖啡,我们一直聊到天亮,聊的都是我和乔和管制局的事。我一直都不快乐。”露西瞥了我一眼,“我想,我很久以前便期待生活有所改变吧。那晚我就下定了决心,那时还没发生别的意外。”她所谓别的意外是指我差点死在尚多内手里。“感谢老天有蒂恩陪着我。”露西并非单指在酒吧里,她的意思是麦戈文一直都在她身边,我能感受到说这话时露西由衷的快乐。普通心理学指出,朋友和工作无法带给人真正的快乐,人只能自己找快乐。看来这并非完全属实,麦戈文和“终极辖区”似乎为露西带来了快乐。

    “你参与‘终极辖区’有段时间了?”我鼓励她继续说,“从夏天就开始了?这点子就是那时候产生的,是吗?”

    “最早只是说笑罢了。在费城工作期间,我和蒂恩被那些没大脑的官僚逼得近乎发狂,不时遭受某些人阻挠,看着无助的受害者被司法系统舍弃,这时就开始幻想一个这样的组织,我还把它叫做‘终极辖区’。我们有个挂在嘴边的口号——求助无门时找谁?”她笑得有些勉强。我忽然觉察这看似令人振奋的消息后其实有可疑的阴影,露西接着要说的恐怕我未必乐意听。“你应该知道,这表示我必须搬到纽约去,”她说,“立刻就搬。”

    赖特把案子让与纽约,露西也即将搬去那儿。我打开暖气,拉紧外套裹住身体。

    “蒂恩已经替我在上东区找了公寓。慢跑五分钟左右就能到中央公园。就在六十七街和列克星敦大道的交叉路口。”

    “很便利,而且很靠近苏珊·普雷斯的遇害地。”我补充说,仿佛这是个噩兆,“为什么选这儿?蒂恩的办公室也在那一带吗?”

    “隔着几条街。她的住处和第十九管区只隔着几栋楼,显然认识一大票在那一带巡逻的市警察局的人。”

    “蒂恩没听说苏珊·普雷斯被谋杀的事吗?她替你找的公寓和案发地点相距仅几条街,未免也太巧了。”我满脑子消极的想法,其实我也不想这样。

    “她知道,因为我们讨论过你的情况,”露西回答说,“也是那时她才听说,我也一样。我猜‘东区强暴犯’可能就潜藏在我们的小区里。五年来那里强暴案不断,事实上我们已经在处理了。犯案的是同一个人,专挑三十几四十出头的金发女子。她们通常都是几杯酒下肚,在离开酒吧准备返回公寓的途中被他架走的。纽约的头一个约翰·多伊的DNA,我们手头有,可是还没能掌握他的身份。”一切似乎又回到杰米·博格身上了。这桩东区强暴案极有可能会被她的办公室优先处理。“我想把头发染成金色,深夜从酒吧走回家。”露西扮着鬼脸说:“我相信她真的会这么做。”

    我想告诉她,她所选择的事业充满刺激,我都替她兴奋,但我说不出口。过去她也曾几次远离里士满居住,可是这次给人一种一去不返的感觉。她长大了。我忽然变得像我母亲那样,开始批判,开始历数事情的不利面,就像清扫屋子时掀起地毯检查以前疏忽的角落,翻看一大叠A等成绩报告单而喟叹自己一心念书因此无暇交上一个朋友,下厨时不停试吃却总觉少了什么味道。

    “你要直升机做什么?你会在纽约飞吗?”我听见自己对露西说,“好像会很困难。”

    “可能会去泰特波罗机场。”

    “每次想用直升机都得去新泽西州了?”

    “并不远啊。”

    “那里消费也高,还有你和蒂恩——”我喋喋不休起来。

    “我和蒂恩怎么了?”露西的语气里少了兴奋,“你干吗一直挑毛病?”她都气愤起来了,“我不再是她的下属,她也不在管制局了,不再是我的上司,我们没有犯错。”

    她的绝望和伤痛成了犯罪现场,上面满布我的指纹。更糟的是,我的言语竟透出多萝茜的腔调。我羞愧难当。“露西,对不起。”我伸出打着石膏的手臂,牵起她的手握住,“我只是舍不得你离开。我觉得自己很自私,真的太自私了。对不起。”

    “我不会离开你,只是得来回跑。开直升机两个钟头就到了,没问题的。”她看着我,“你也加入我们吧,姨妈?”她这话似乎并非随口说说。显然她和麦戈文时常谈起我,包括我在她们公司能占的位置。感觉实在难以言喻。我一向不愿思考自己的未来,如今它却像堵巨大的空白屏幕升起在我面前。其实我内心非常清楚,一贯的生活方式已成为过去,必须坦然面对这事实了。“你想不想开创自己的事业,而不是光听命于政府?”露西又说,“你可曾认真想过?”

    “以后再说吧。”我回答。

    “哦,现在就是以后了,”她对我说,“再过九天,二十世纪就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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