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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作品:恶魔的泪珠 作者:杰夫里·迪弗 字数: 下载本书  举报本章节错误/更新太慢

    下午一点四十五分

    “武器!”玛格丽特·卢卡斯忽然大叫一声,“枪手使用的武器,我要一份详述。”

    “你要什么?”凯奇问。

    “详述。我指的是详情描述。”这是她平常与下属沟通时常用的缩略语,纯属个人怪癖。

    “马上就好,”C.P.阿德尔高声应道,“他们就是这么告诉我的。”

    FBI在第九街的总部五楼新组建了一个“策略信息与行动中心”,里面设有几间没有窗户的办公室,三人正置身于其中一间。整个中心占地面积接近一座美式足球场,最近又扩建了一些,可以同时应付五起重大危急事件。

    凯奇走过卢卡斯身边,低声对她说:“你干得不错。”

    卢卡斯没有回应,凝视着墙上挂着的一个宽五英尺长十五英尺的屏幕,上面显示出勒索信的内容。卢卡斯在屏幕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像。她心想:是吗?我的表现真的不错?但愿如此。天啊,她真希望如此。FBI内部盛传,每位探员在职期间一定会碰上一桩重大案件,只要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就会受到上级赏识,升职加薪的速度会像火箭一般。

    看来她真的碰上了。以副主任的身份来侦办这种大案子,这是前所未有的事。百年……凯奇刚才是怎么说的来着?百年不遇。

    她不再端详自己的影子,将注意力放在勒索信上。勒索信在大屏幕上散发出白光,上面爬满了蜘蛛状的黑色字体。卢卡斯琢磨着,我还有什么没想到的吗?她在脑海里搜寻着刚才想过的事情。她已经将被撞死的主谋的指纹送至全球各大指纹资料库比对;请二十几名特区警察追踪肇事的送货卡车,也许主谋临死前对司机说了什么——再请最会创造奇迹的凯奇,为肇事逃逸的司机申请暂时免受起诉的权利,让司机畅所欲言;派出二十几名探员追查可疑对象,也检查过数百个军籍号码;全国警方也设法向线人套出线索;调出过去两周市政厅的全部通话记录。她还——

    电话铃响了起来。伦纳德·哈迪正要过去接听,却被凯奇抢先一步。哈迪已经脱下军装风衣,露出带有棕色条纹的白色涤纶衬衫,还系了一条棕色领带,长裤的线条熨得笔直。虽然刚在北弗吉尼亚的原野趴了一个小时,但他的军官发型却没有丝毫凌乱,身上也没有一点污泥。他看起来不像警探,倒更像是仪容整洁的耶和华见证会传教士,正准备发放宣扬上帝拯救世人的小册子。卢卡斯的佩枪是新的格洛克十号,而哈迪腰间挂的却是小巧的史密斯-威森点三八左轮,两人的搭配看上去十分古怪。

    “没事吧,警探?”卢卡斯问哈迪。凯奇从他面前抢走话筒,令他一脸不满。

    “好得像下雨一样。”他喃喃地说,没带太多嘲讽的意味。

    听见这个说法,她会心地微微一笑。她知道这是中西部人的惯用语,便问哈迪的老家是不是在中西部。

    “我从小在芝加哥附近长大。南部乡下,别人都这样称呼那里——不过我的老家其实在芝加哥的西北边。”

    他坐下来。卢卡斯的笑容渐渐退去。好得像下雨一样……

    凯奇挂断电话,说:“你要的详情描述有了,是关于武器的。枪手用的是乌兹枪,大概是一年前制造的,枪管有所扩张,显然经常使用。消音器里塞了矿棉,看样子是手工填塞的,不是出厂时就有的装备。枪手显然精通枪械的使用。”

    “好极了!”卢卡斯说。她对站在房间另一侧的C.P.阿德尔高呼,“找个人上网查查,看有没有网站教人自制消音器,或者教人将乌兹改装成全自动武器。我还需要最近在这些网页上出现过的人的邮箱地址。”

    “他们有义务提供这些资料吗?”C.P.问。

    “照理说,没有授权令一切免谈,不过就让他们误以为他们有这种义务吧。讲得圆滑一点。”

    探员C.P.打了一个电话,交谈了几分钟,挂断之后对她说:“通信技术组答应做了。”通信技术组是FBI顶尖的电脑通信部门,基地位于马里兰州。

    卢卡斯对凯奇说:“嘿,我想到一个办法。”

    探员凯奇扬起眉毛。

    她接着说:“我们可以找人力资源组的那个人来。”

    “谁?”凯奇问。

    卢卡斯接着又说:“负责根据应聘者的笔迹描述个性的那个人。”

    “特区警察也做这种事,”哈迪说,“据说可以过滤掉神经病。”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C.P.问卢卡斯,“我们已经把笔迹送到匡提科去做鉴定了。”

    身材魁梧的C.P.的意思是,他已经将勒索信的副本送往FBI的行为鉴定组进行语言心理分析。托比·盖勒就坐在附近的电脑终端机旁,等待对方传回结果。

    “不,不一样。你送过去的资料,是用来比对类似作案手法,分析主谋的教育程度和智商。”卢卡斯说,“我讲的是从笔迹来分析主谋的个性,是书写分析学。”

    “算了吧。”大家背后传来一个声音。

    卢卡斯转过身,看见一名身穿牛仔裤的男子,上身穿着飞行皮夹克。他走进中心,脖子上挂着访客通行证,手提大型工具箱。想认出他是谁都得花一番工夫。

    凯奇正要开口说话却又生生咽了回去。大概是怕吓跑了这个人吧。

    “是阿蒂放我进来的,”帕克·金凯德说。阿蒂是FBI的夜班警卫,负责守卫员工出入口。“这么多年过去了,难得他还认得我。”

    金凯德的形象变化还真大,卢卡斯心想。之前登门拜访时,他表现得烦躁易怒,而且穿着一身难看的毛衣与松垮的长裤,显得十分邋遢。而眼前的他身穿一件灰色圆领毛衣,里面是黑色衬衫,看起来得体多了。

    “金凯德先生,”卢卡斯对着他点头打招呼,“你说‘算了吧’是什么意思?”

    “书写分析学。其实仅从字迹根本分析不出人的个性。”

    她对这种专断的语气很不以为然:“我还以为很多人都信这一套。”

    “很多人也相信塔罗牌,还有人能跟去世的亲人对话。这些全是骗人的把戏。”

    “据说书写分析学有时候很有用。”她坚持着。

    “那只是白白浪费时间,”他说得理直气壮,“不如把心力集中在其他地方。”

    “嗯,好吧。”卢卡斯说。她暗暗告诫自己,尽量不要太排斥他。

    凯奇说:“嘿,帕克,你认识托比·盖勒吗?他今晚过来临时兼任电脑与通信组的工作。他正要去佛蒙特州滑雪度假,被我们半路拦下来了。”

    “是新罕布什尔州。”身材精瘦的托比纠正道。他对帕克微笑致意,“为了假日的加班费,我什么活儿都愿意干,就算有约会也可以取消。你好,帕克,久仰大名。”

    两人握了握手。

    凯奇朝另一张办公桌点了个头:“这位是C.P.阿德尔。他是特区外勤处的人。没人知道C.P.两个字母代表什么,不过大家都这么称呼他。我想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这个名字的来由。”

    “不久前还记得。”C.P.回答简洁。

    “这位是伦纳德·哈迪,我们特区警局的联络人。”

    “很高兴认识你,长官。”警探哈迪说。

    帕克与他握手:“其实不必叫我‘长官’。”

    “好的。”

    “你负责证据鉴定,还是负责调查?”帕克问他。

    哈迪面露尴尬之色。他说:“我其实是数据分析科的人。其他人都外出执行任务了,所以上面派我来当联络人。”

    “勒索信在哪里?”他问卢卡斯,“我指的是正本。”

    “在指纹采集组,我想看看能不能再多找出几枚指纹。”

    帕克皱起眉头,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卢卡斯抢先说道:“我叮嘱过他们了,只能用激光,不准用水合茚三酮。”

    他的眉心舒展开来:“那就好……你做过刑事鉴定吗?”

    她隐约感觉到,尽管她要求不准使用化学试剂是做对了,但他仍然对她的能力有所质疑。“在学校学过,我还有印象。”她一面冷冷地答道,一面拿起话筒。

    “水合……”哈迪问,“是什么东西?”

    卢卡斯一边按号码一边回答:“想让指纹在纸张上显像,通常要使用水合茚三酮。”

    “只不过,”帕克补充道,“这种试剂会破坏纸张表面的凹凸起伏,因此绝不能用在可疑文件上。”

    卢卡斯继续打电话给指纹组。技术人员告诉她,勒索信上已经找不到其他指纹,会马上派人将正本送到危机处理中心。她将这个消息转告给小组成员。

    帕克点了点头。

    “怎么改主意了?”凯奇问他,“怎么又决定过来?”

    他沉默片刻:“你不是提到有小孩受伤吗?在地铁站中弹的小孩,其中一个死了。”

    卢卡斯也语气沉重地说:“拉韦尔·威廉斯。我听说了。”

    他转向凯奇:“我来这里只要求一件事。除了小组核心成员之外,不能让其他人知道我在协助办案。如果有人把我的名字泄露出去,不管调查进行到什么阶段,我都会立刻离开。我甚至会跟你们绝交。”

    卢卡斯说:“如果你特意要求的话,金凯德先生——”

    “别客气,叫我帕克就好了。”

    凯奇说:“我们接受这个条件。只是,可以问问原因吗?”

    “为了我的孩子。”

    “如果你担心他们的安全,我们可以派车到你家去,你想派多少个探员都——”

    “我担心的是我的前妻。”

    卢卡斯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帕克说:“四年前离婚后,孩子的监护权归我。我之所以能赢得监护权,原因之一是我在家上班,不会从事任何对小孩或我本人构成危险的工作。正因如此我才改行只接商业文件的鉴定工作。但是,我前妻好像想再打一场监护权的官司。所以协助办案的事,我不想被她发现。”

    “保证没问题,帕克,”凯奇向他保证,“就把你当做别人好了。你想当谁?”

    “路人甲或总统杰弗逊都行,只要不用我的真名。我前妻明天早上十点会带礼物来看孩子,如果她发现我新年前一天还溜出去办案……那就糟透了。”

    “你是怎么跟孩子说的?”卢卡斯问。

    “有个朋友生病住院,我必须去探望他。”他伸出一个手指,正对着凯奇的胸口,“我痛恨对孩子撒谎,痛恨至极。”

    卢卡斯想起帕克漂亮的儿子,说:“我们会尽全力的。”

    “不是尽全力的问题,”帕克对她说,毫不费力地吸引了她的目光。能引起她注意的男人很少。“不替我保密,我就走人。”

    “好吧,替你保密就是了。”她简洁地回答,并抬起头环顾整个办公室。C.P.、托比以及哈迪都点头同意。

    “很好。”帕克脱下夹克搭在椅背上,“说说我们的计划吧。”

    卢卡斯介绍了调查的现状,帕克只是点头,未置一词。她想根据帕克的表情,判断他是否赞同她的做法。她也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意帕克赞同与否。接着她说:“市长很快就要通过电视直播,对枪手提出暗示。他打算暗示我们即将付钱给他。不把话挑明,而是暗示。希望他能和我们联系。钱已经准备好了,就放在楼下的两个追踪袋里。他想在哪里交钱都可以。”

    凯奇接着说:“之后托比会追查到他的藏身地。贝克的攻坚小组会待命。他一回到老巢,我们就能逮捕他,或者在他回家的路上实施抓捕。”

    “他出面取款的可能性有多大?”

    “不知道,”卢卡斯说,“从勒索信来看,歹徒,就是被撞死的那个,反应很慢。如果他的搭档掘墓者跟他一样蠢,很可能不会出来收钱。”她在用从学校学到的犯罪心理学进行分析。反应较慢的歹徒,远比聪明的歹徒更容易起疑心,情况生变时,这种人往往不懂得随机应变。卢卡斯又说:“这就意味着,他很可能会按照先前的指示,一直开枪。”

    凯奇补充道:“况且,枪手能否听到肯尼迪通过媒体传的话,都还是个问题。可惜,我们连一条线索都没有。”

    卢卡斯留意到帕克低头看了一眼“重案通报”,上面描述的是摩斯家惨遭纵火的过程。这一类的通报往往对犯罪过程描绘得十分详尽,为接手办案的警察详细介绍案情。这份通报提到摩斯的两个小孩从火场中死里逃生。

    帕克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通报,上面详细直白地描述着歹徒企图灭门泄愤。看着看着,他的神态渐渐不安起来。

    事主的两名幼子最后逃离住宅,但受轻伤。

    他将通报推开,环视整个办公室,目光逐一扫过电话、电脑、办公桌。最后,他的视线落在显示勒索信的屏幕上。

    “可以去其他地方设立办案室吗?”

    “这里是危机处理中心。”卢卡斯说,她看见帕克正浏览着勒索信,“这里有什么问题吗?”

    “大半空间都没用,”帕克指出,“而且这些器材几乎都派不上用场。”

    卢卡斯考虑了一下:“那你想移到哪里去?”

    “楼上,”他心不在焉地说,两眼仍盯着屏幕上的勒索信,“我们上楼去吧。”

    帕克穿过罪案科学鉴定文件室,看着他熟悉的全套设备。

    两架莱茨牌双目镜立体显微镜,配有瑞士沃尔皮牌的Intralux光纤光源灯;一台老式的“福斯特+弗里曼”牌VSC4光谱视频比较仪以及该公司最新型的光谱视频比较仪:VSC2000,附有洛芬牌PoliLig系统运行的QDOS软件。此外,角落里摆着身经百战的“福斯特+弗里曼”牌的ESDA——静电侦测仪,以及用来分析墨水与微量证物的薄层气相色谱仪。

    以往每天九点到四点,玻璃窗外都会有前来参观FBI总部的游客经过。他看了一下那面玻璃窗。现在的走廊阴森诡异。

    帕克看着小组其他成员自行找到办公桌和研究桌坐下。这个房间堆了不少杂物,散发着异味,乱糟糟的。但是这才是用来办正事的研究室,他乐于搬到这里办公,不想留在光鲜亮丽的危机处理中心,因为他坚信父亲从前对他的教诲:“一定要待在自己熟悉的地盘里战斗。”他父亲是历史学教授,专门研究独立战争。不过他不打算向卢卡斯说明要搬来的原因。父亲还曾告诉过他:“没有必要与盟友分享一切。”

    他再次瞟向斯坦利·刘易斯的办公室,看见自己以前主管这个部门时用过的书:哈理森的《嫌疑文件》、豪斯利与法默合著的《笔迹鉴定入门》,以及希尔顿的《问题文件之科学检验法》。当然还有必不可少的这一行的《圣经》,艾伯特·奥斯本的《可疑文件》。他看着办公椅后面的书柜,认出他栽种的四株盆景,离职时留给刘易斯照顾。

    “勒索信在哪里?”他问凯奇,语气急躁。

    “马上就来,马上就来。”

    帕克开启几台仪器。有些嗡嗡作响,有些发出咔嚓声,部分仪器则默不做声,指示灯亮着,仿佛一双双谨慎的眼睛。

    等待,等待……

    尽量不要回忆一小时前对孩子们说的话。他对他们说:今天的计划有所变动。

    无名氏兄妹当时正待在罗比的房间,地板上仍撒满了乐高玩具与迷你飞机。

    “嘿,无名氏们。”

    “我打到第三关了,”斯蒂菲边说边朝着任天堂游戏机点点头,“结果死了。”

    罗比的床上正开展一场全面入侵行动,发动了无数的直升机与登陆艇。

    帕克在床边坐下:“刚才来的那两个人,你们知道是谁吗?”

    “你一直盯着看的那个漂亮小姐吗?”儿子羞怯地问。

    (《单亲家长指南》里写着:“孩子总是比你想象的更犀利。”)

    “他们是来通知我,有个朋友生病了,我得去看他一会儿。你们希望谁来照顾你们呢?”

    帕克有事外出时,常找中学生或大学生来照看孩子。除了学生之外,他也可以请住在附近的朋友帮忙。这些人是他们经常走动的家长,通常很乐意晚上过来帮他照料孩子。他也可以找住在特区的朋友琳内。她一定愿意开车到费尔法克斯来帮他的忙,但他知道琳内今晚肯定有约会(琳内不可能在跨年夜没有约会)。况且他们俩的关系已经大不如前,他无法要求琳内作出这么大的牺牲。

    “一定要看他吗?”罗比问,“今天是新年前夜呀。”

    罗比失望的时候,会静止不动,就连表情都保持不变。他从不撅嘴,从不嘀咕抱怨——帕克倒希望他耍耍孩子脾气。但他只是呆立原地,仿佛悲伤难过之情已将他淹没一般。罗比抬头看着他,手里握着玩具直升机,一动不动,帕克能体会儿子的失望。

    相比之下,斯蒂菲倒没那么情绪化,她没有表现出失望的情绪,唯一的反应就是拨开脸上的头发,对父亲皱了皱眉,问他:“你的朋友没事吧?”

    “我保证他不会有事的。我只是觉得应该亲自去看看他比较好。所以——你们希望我打电话找詹尼弗,还是找卡瓦诺奶奶?”

    “卡瓦诺奶奶!”两人几乎异口同声。罗比立刻笑逐颜开。卡瓦诺奶奶就住在附近,帕克每周二与邻居打会儿扑克牌时,都会请她过来带小孩。

    帕克站起来,周围的玩具泛滥成灾。

    “你会在十二点之前回来吧?”罗比问,“对吗?”

    (“如果没有绝对的把握,不要对孩子作出承诺。”)

    “我保证会尽量赶回来的。”

    帕克抱抱两个孩子,之后转身走向门口。

    “爸爸?”斯蒂菲叫了一声。她穿的是松松的黑色牛仔裤,上身是凯蒂猫的t恤,天真无邪地说:“我给你的朋友画一张卡片祝他早日康复,他会不会喜欢?”

    对孩子撒谎,令帕克觉得非常内疚:“不用了,斯蒂菲。我觉得他更希望你今晚能玩得开心。”

    此时,文件室的门突然被打开,打断了令他难过的回忆,走进来的是一位身材瘦削、相貌英俊的探员,金发全往后梳。“我是贝克,”他一面说,一面走向帕克,“你是帕克·金凯德吧?”

    两人握手致意。

    他望向研究室的另一边:“卢卡斯。”他打着招呼。卢卡斯对他点头。

    “你是战略专家对吧?”帕克问他。

    “是的。”

    卢卡斯说:“贝克找了一些S&S的人待命。”

    她指的是“搜索跟踪监视组”,帕克想起这个名称。

    “还找了几个神枪手,”贝克说,“他们正摩拳擦掌,希望有机会轰一轰那个浑蛋。”

    帕克在灰色的椅子上坐下,对卢卡斯说:“你们处理过主谋的尸体了?”

    “对。”卢卡斯说。

    “列出清单了吗?”

    “还没有。”

    “还没有?”帕克有些心烦意乱。侦办案子时,他有一套自己的做法。他发现卢卡斯也有一套自己的做法,不过是另一套。他心想,跟她合作下去,不知道会起多少冲突。我该委婉地处理,还是实话实说?他看了看卢卡斯严肃的面容——白皙冷硬得像块大理石。帕克决定现在没时间当好好先生了。本案的线索太少,办案人员需要尽可能收集歹徒的“已知”部分。“我们最好列一份清单。”他说。

    卢卡斯冷冷地回应:“我已经叫人尽快送上来了。”

    如果主事是帕克的话,他会派人下楼去拿,也许会派哈迪去。但他决定不要为了细枝末节的小事斗嘴。他可以再等几分钟。他看着贝克:“我们有多少个弟兄?”

    “我们的人有三十六个,特区警察局派来了将近五十名警员。”

    帕克皱起眉头:“人手不够,我们需要增援。”

    “想加派人员恐怕很困难,”凯奇说,“多数现役探员都处于休假状态。市区里有二十几万人。很多负责财政和司法部门的探员都被派去担任安全保卫工作,因为今天有很多外交和政府宴会。”

    伦纳德·哈迪咕哝道:“偏偏发生在今晚,真是太不凑巧了。”

    帕克短笑一声:“这种事不会发生在其他时间。”

    年轻的警探哈迪露出疑问的神情:“这话什么意思?”

    他正要回答,卢卡斯抢先说:“主谋挑今晚,就是算准了我们人手不足。”

    “还因为今晚市区人潮拥挤,”帕克补充道,“枪手等于是把全市区当成了他妈的靶场。他……”

    他停了一下,发现自己讲了粗话,觉得很刺耳。离开FBI后,这些年来他与孩子们朝夕相处,大部分时间都独自工作,因此脾气温和了不少,粗犷的一面也消失了。现在的他绝口不用脏字,无论讲什么话,都会先考虑无名氏兄妹的感受。如今他不知不觉地回到过去,回到那段打硬仗的日子。身为语言专家的帕克知道,外人若想尽快融入新环境,必须先掌握团队内部的行话。

    帕克打开工具箱。他的工具箱是一个手提式文件鉴定箱,里面装满了专业鉴定工具。而且多装了一个黑武士的玩偶,这是罗比送他的礼物。

    “‘愿原力与你同在’,”凯奇说,“这玩具是我们今晚的吉祥物。我孙子最爱这部电影了。”

    帕克把玩偶立在鉴定桌上:“要是奥比王就好了。”

    “谁?”卢卡斯皱着眉,扭过头问。

    哈迪脱口而出:“你不知道吗?”被她狠狠地瞪了一眼之后,他的脸红了起来。

    帕克也很惊讶。怎么会有人不知道《星球大战》电影里的人物?

    “只是电影里的一个角色。”C.P.告诉她。

    她没有回答,只是回过头继续看着她刚才正在阅读的备忘录。

    帕克找出包裹在黑绒布里的手持式放大镜,镜头是莱茨牌的,十二倍,这是文件鉴定师的必备工具。也是结婚两周年时琼送他的礼物。

    哈迪发现帕克的工具箱里还有一本书。帕克发现哈迪在看,便把书递给他。《脑筋急转弯》第五辑。哈迪翻了一下,然后传给卢卡斯。

    “纯属个人爱好。”帕克解释。趁她翻书时,他瞟了一下她的双眼。

    凯奇说:“哦,帕克最爱猜谜了。我们以前给他取了一个外号,叫他‘解谜大师’。”

    “里面的题目可以训练横向思考。”帕克说。他站卢卡斯背后看着书,读起题来:“‘有三枚硬币,总值七十六美分,全是美国境内在过去二十年铸造的货币,全部都在市面上流通,其中之一不是一美分的硬币。请问这些硬币的面额分别是多少?’”

    “不会吧?其中一个肯定是一美分的硬币。”凯奇说。

    哈迪望着天花板。帕克怀疑哈迪的头脑是不是跟他的行事风格一样井井有条。哈迪警探想了一下:“是纪念币吗?”

    “不是,别忘了,是现行流通的货币。”

    “好吧。”警探说。

    卢卡斯望着地板,似乎正想什么想得出神,帕克捉摸不透她。

    托比想了一下:“我可不想把脑子耗费在这种谜题上。”他回过头继续敲击键盘。

    “投降了吗?”帕克问。

    “答案是什么?”凯奇问。

    “一个是五角,一个是两毛五,另一个是一美分。”

    “怎么会?”哈迪抗议,“你刚才不是说没有一美分?”

    “我可没那样讲。我说的是,‘其中之一’不是一美分。五角和两毛五的硬币不是一美分啊。不过最后一个却是。”

    “简直是骗局。”凯奇咕哝着。

    “听起来真简单。”哈迪说。

    “答案揭晓以后,你总会觉得谜题很简单。”帕克说,“就像我们的人生,对不对?”

    卢卡斯翻了翻《脑筋急转弯》。她读出下一道题:“‘一个农夫养了几只鸡,不断被三只老鹰偷吃。有一天他看见三只老鹰全蹲在鸡窝顶上。农夫的枪里只有一颗子弹,老鹰彼此离得很远,他开枪的话,只能打中其中一只。他瞄准最左边的老鹰,开枪打死,子弹并没有反弹。请问鸡窝顶上还剩几只老鹰?’”

    “这还用回答?”C.P.说。

    “等一等,”凯奇说,“也许妙就妙在这里。你以为这问题应该很复杂,结果谜底是最简单的一个。射中了一只,就剩下两只。解答完毕。”

    “决定用这个答案了吗?”帕克问。

    凯奇犹豫起来:“我不确定。”

    卢卡斯翻到书的最后面。

    “别作弊。”帕克说。

    她继续翻书,然后皱起眉头:“答案在哪里?”

    “没有答案。”

    她问:“没给谜底,算什么猜谜书?”

    “不是自己解出的谜底,就不能算是谜底。”帕克看了一眼手表。勒索信怎么还没送来?

    卢卡斯继续看谜题,仔细研究着。她长得十分秀丽。琼是艳丽惊人的美女,面部曲线柔和,臀腿丰满,胸部高耸坚挺。而反观玛格丽特·卢卡斯,她穿着合身的毛衣,胸部娇小,体形也比较苗条,由紧身牛仔裤可看出大腿结实。他瞄见她的脚踝上露出白色丝袜。琼习惯在长裤下穿及膝的长袜,卢卡斯穿的大概也是这种丝袜吧。

    她真漂亮,爸爸。

    对于一名女警来说,她是很漂亮……

    一个身穿过紧的灰色西装的细瘦青年走进门。帕克猜想,应该是在邮件收发室上班的年轻职员。

    “凯奇探员。”他说。

    “蒂莫西,给我们带什么了?”

    “有东西要交给杰弗逊探员。”

    多亏凯奇及时接口,帕克才没问出“是谁”这句话。凯奇问:“汤姆·杰弗逊吗?”

    “是的,长官。”

    他指向帕克:“他就是。”

    帕克只犹豫了一下就接下信封签收。他谨慎地签下“th.杰弗逊”,与托马斯·杰弗逊总统的签法相同,只不过他签得更为潦草。

    蒂莫西离开后,帕克对凯奇扬起眉毛,满脸疑问。凯奇说:“你不是要隐姓埋名吗?噗的一声,你就成了无名氏。”

    “可是,怎么会——”

    “我告诉过你的,我是最会创造奇迹的人。”

    掘墓者站在他投宿的汽车旅馆外的阴影下。旅馆的招牌注明:过夜三十九块九毛,附设小厨房、免费有线电视,现有空房。

    这里是市区一处荒凉的地带,令掘墓者联想起……咔嚓……什么地方,什么地方?

    波士顿,不对,是怀特普莱恩斯……咔嚓……靠近纽……纽约。

    咔嚓。

    他站在臭气熏天的垃圾箱旁边,看着通往舒适房间的前门。

    他看见人来人往。这是教导他的人叫他做的事。观察前门。透过没拉上窗帘的窗户观察房间。

    人来人往。

    车子疾驶在破败的街上,行人走在破败的人行道上。掘墓者长得和他们一样,掘墓者长得谁也不像。没有人看见他。

    “打扰一下,”有人说着,“我饿死了,已经很久没吃——”

    掘墓者转过身。一个男人直视掘墓者无神的双眼。还没来得及讲完整句话,掘墓者便射出两发无声的子弹。对方应声倒地,掘墓者将尸体搬进蓝色的大垃圾箱中,琢磨着消音器该重新填装了,消音……咔嚓……消音效果已经不太好了。

    然而,没有人听见枪声。车流声太大了。

    他拾起弹壳,放进口袋。

    垃圾箱是漂亮的蓝色的。

    掘墓者喜欢色彩。他妻子种了鲜红的花,他的妻子种了艳黄的花,只是没有种蓝色的花,他觉得她没种。

    环顾四周,附近没有别人。

    “如果有人看着你的脸,就杀了他,”教导他的人这么说,“不能让任何人看见你的脸。记住这一点。”

    “我会记住的。”掘墓者回答。

    他倾听着垃圾箱。里面寂静无声。

    真有意思,人死了以后……咔嚓……人死了以后就不会发出任何声响了。

    真有意思……

    他继续监视房门,看着窗户,看着人行道上的路人。

    他看了一眼手表。已经等了十五分钟了。

    应该可以进去了。

    喝点儿浓汤,装上子弹,补充消音矿棉。这些步骤,他是在去年秋季一个美丽的白天学会的。是去年吗?那人跟他坐在圆木上,教他怎么装子弹,怎么填塞消音棉,那时四周全是美丽的彩色树叶。接着他练习开枪,像陀螺一样转呀转,拿着乌兹枪转呀转,树叶和树枝跟着落下。热乎乎的枯叶散发出一种气味,他至今仍记得。

    和这个地方相比,他还是更喜欢森林。

    他打开房门,走了进去。

    他拨通了语音信箱,按部就班地输入密码。一二二五。教导他的人没有留言。那人没有留言,他觉得自己有点难过,因为没有收到那个人的消息。从今天早上到现在,那人一直没联络他。他觉得自己有点难过。但他搞不清什么是难过。

    没有留言,没有留言。

    这表示他应该重新填塞消音矿棉,装上弹匣,准备再出门。

    不过他想先喝点儿浓汤,看看电视。

    喝些可口温暖的浓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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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