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岛由纪子的事件,自然在社会上引起了极大的反应。前两件案件被害的都是妓女,或看起来像是妓女的人,而这次,被害的是良家少女,而且,竟然是未成熟的少女,社会上的反应很强烈、很严峻。
这已经超越了犯罪案件的范畤,都快要发展成为社会问题了。接下来的就是五反田事件了,仅仅十三岁的少女,在全裸的情况下,被绑在床上长达二十个小时之久,被发现时,早已昏迷不醒,这样的报道,无疑对于公众,又是一个新的打击。
从十二月二十五日的早报开始,报道的“大东馆事件”,每家报纸都只是忠实地按照事实情况,做出了报道。
也许是尊重这个叫做丘朱之助的冈户圭吉的人权,还没有一家报纸,登出猜测这件事件和“青色蜥蜴”的事件有关。但是各家报社老练的编辑人员,在对于星岛由纪子事件的报道编排上,早已做过精心安排,等于是暗示了这个事件的不一般性。
大东馆事件的受害者服部千惠的双亲,是在立川与驻扎日本的美国军人做生意的,因而,家里的人对于性交这个问题,还是看得比较宽容、比较开放的。生在这种环境里的千惠,当然也就早熟了。千惠是转了两个中学校后,才落户到了目黑学院,介绍千惠认识朱之助的,果然是由纪子。
二十三日的傍晚时分,和千惠一起去朱之助公寓的其他两个少女也找到了。据她们所言,那天是千惠提出来,请她俩去玩的,但她们那次去朱之助的公寓,并不是第一次。对于是否被朱之助玩弄过这个问题,两个人都持否定的态度,但是两个人都承认,有过差一点就被玩弄过的经历。即使是这样,她们也并没有就从此不再理会朱之助,还是从他家里出出进进的,这可能是她们在这个年纪,对于“性”这个问题,充满了好奇心的原因吧。
十二月二十三日的傍晚,本来,当时朱之助也说,要请这两个少女吃饭的,但是她们家里的家教,比千惠的家教要严厉,另外,就是二人对于自认为是朱之助的妻子、恋人的千惠,抱有嫉妒感和厌恶感,所以,二人没有在朱之助家里吃饭,留下千惠一人而走了。
到了十二月二十五日的中午时分,丘朱之助依然是行踪未明。另外,服部千惠还没有完全恢复到可以问话的状态。
就是在这个时候,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部,在银座的M百货店六楼的t咖啡店里,同中条奈奈子一起喝茶。
中条奈奈子的个人作品展览,正在这个大楼的六楼里面展出,所以,是她提出来要在这个地方会晤的。
“哇,哈哈,说我是他的未婚妻?这话也太夸张了,佐佐木先生,他是那么急性子的人吗?”
这是中条奈奈子对于等等力警部最初的提问,所做出的回答。她说完话后又爆发出大笑声来。
她的特点是个子很髙,身材苗条。她的容貌不算是出众的,也没有怎样化妆,但是五官端正,面部表情丰富,还是挺漂亮的。她的言语动作都是干脆利索,给人以爽快的感觉。年纪大概是三十二、三岁左右吧。从她那宽阔的额头,和会说话的眼睛,可以看得出,她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
“那就是说已经订过婚的话是错了?”
“那……”她一边用勺子在红茶茶杯里搅动着,一边露出了调皮的笑容,“我不会说,绝对不会和那个人结婚,他虽然是一个很不错的人,但是,我和他之间,还没有正式订婚的事实,我还想过一段时间快活的单身生活。”
“您以前曾经结过一次婚吧?”金田一耕助从旁若无其事似地插话道。金田一耕助的脸上,并没有露出什么特殊的表情来,只是一副顺口问问的样子,他还眨巴着快要打瞌睡的眼皮。
“以前的丈夫是去世了吗?”
“嗯。”
“是什么时候?”
“前年的秋天……怎么,为什么要问这个?”奈奈子的眼睛里,闪过有点带有既具戏谑、又具挑衅的光芒。
但是,金田一耕助依然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没有,我以前——已经是八年前的事情了,当时我知道,有一位叫做小林奈奈子的、被大家所期待的年轻女画家,我也曾经欣赏过那个人的画。我时常怀疑,那个人是否就是最近两、三年非常出名的中条奈奈子。”
“哈哈哈哈。”奈奈子开心地大声笑了起来,“金田一先生真是一位了不起的行家啊,是,那个小林奈奈子就是我哦。”
“那么,您结婚以后,就停了一段时间,没有继续再画画吧?”
“在家里画过的,但是我当时在尽心要做一个好的家庭主妇。”
“对不起,可以问问以前您丈夫是做什么的吗?”
“建筑公司的,中条组这个名字您知道吗?中条组的老板中条辰马,就是我的丈夫,他是一个老头子。”
奈奈子说着说着笑了起来,但金田一耕助没有露出一丝笑容,还是眨巴着眼皮说道:“中条组我也是知道的,因为您丈夫去世了,所以您又开始画画了吗?”
“不,不是这样的。”奈奈子忽然变得沉闷起来,说道,“我在结婚第五年时怀孕了,丈夫和我当时都很开心,但是,六个月时竟然流产了,我竟然成了以后不会生孩子的女人了。”
“是吗?……”
“当时丈夫和我都很失望,但是,丈夫和他以前的夫人之间,曾经生过两个孩子,并不发愁没有继承人。可是我总是觉得没有孩子好寂寞哦。”
“是啊。”
“正好是那个时候,我认识的麻耶子小姐。”
“是由纪子小姐的母亲吗?”
“是,是的。”奈奈子加快了语调说道,“她和我都是已经去世的近江秋子老师的门生,是同门弟子。她不如说是结婚……和前夫星岛重吾先生结婚后,才作为一个画家,打出了自己的名声,总之,她是一位家庭、工作两不误的成功女性。当我因为流产而失望之际,遇见了她,是她鼓励我一定要继续画画,鼓励我举办个人画展,就这样,所以我就和丈夫谈论此事,丈夫也表示支持。就这样,我又重新学习了画画,并试着举办了画展,没想到,反映还不错,于是我就开始变得不知天高地厚起来了……”
“那是在什么时候啊?在我印象里面有一幅叫做的画。”
“哈哈。”奈奈子又开心地笑了起来,说道,“金田一先生观看过那次画展吗?”
“嗨,就是在那个时候,我猜想这个叫做中条奈奈子的女人,会不会就是小林奈奈子,好像是在……前年吧?好像是秋天的时侯。”
“是前年的秋天,画展是从春天开始准备的……可是,我正式加入‘芙蓉会’,的确是在前年秋天,是丈夫去世以后的事情。”
“哦,是吗。”金田一耕助低了一下头说道,“这样刨根问底,实在是不好意思,我因为对以前的小林奈奈子,一直放在心上……警部先生,对不起了,您请。”
可是,在等等力警部开口问话之前,奈奈子先开口道:“警部先生,刚才失礼了,说了一些打岔的话……”
“没什么!请问你和佐佐木先生的关系,发展到什么程度了呢?”
“佐佐木先生确实是对我提过求婚,我当时比较犹豫,不是因为对他有什么不满的地方,是因为我有致命的缺点。”
“致命的缺点?”
“我是不会生小孩的,他也讲过没有关系的。但是,他现在还年轻,将来老了以后,不知道会是怎样的想法了,我还是继续过我这寡妇的日子吧。佐佐木先生确实是一位非常优秀的人。”
“如果您和佐佐木先生结婚的话,那么对于由纪子小姐,您是怎么考虑的呢?”
“啊,这件事……”奈奈子的脸色变得阴沉了起来,接着说道,“警部先生,您听说过冈户龙平先生吗?”
“嗯,就是今天早报上面登的、冈户圭吉的父亲吧。”
“您和他见过面吗?”
“不,还没有见过。”
“啊,是吗。不过,您知道他的第二任夫人,算是小由纪子的婶子吧。”
“嗯,这个我是知道的,她叫做志保子,是这次出了问题的圭吉的母亲。”
“嗯。”
“志保子她怎么啦?去世了吗?”
“嗯,听说是几年前去世的,后来,就是现在的夫人操太太了。操太太在麻耶子小姐去世以后,在追悼会和丧事议事上见过她几次,她真是一位人品很好的人,她曾经说过,会把小由纪子接过去的。”
“可是……”等等力警部的眼光开始变得犀利起来了,他一面凝视着奈奈子的脸,一面问道,“小由纪子不是跟你很亲近的吗?”
“呵呵,”奈奈子一个人干笑了几声,说道,“她是个早熟的女孩子,她总是一本正经地对我说:‘阿姨啊,你和我爸爸结婚吧,你做我妈妈吧……’但是,那是有秘诀的。”
“您讲的‘秘诀’是指……”
“麻耶子小姐是一位非常漂亮的女人,可是她女儿小由纪子,长得却像她父亲,这点好像很让小由纪子感到自卑,因为自己的母亲太漂亮了。所以,她总是对母亲采取一种抵抗的态度,可是……”
“可是怎样?”
“她母亲去世后,她在我家里住过一个月,那时候,我随便就拿小由纪子当模特,画起画来。当她站在模特台上面对着画布时,可以发现,她还是有长得像麻耶子小姐的地方的,把这些地方特别描画过后,小由纪子真的喜欢上了那幅肖像画。”
“就是说,你画得比本人要漂亮了。”
“开始时我倒没有这样想,结果却成了那个样子,使本来对悲观的小由纪子,开始对自己产生了信心。”奈奈子一副对自己的判断很有信心的样子点头说。
金田一耕助也在脑海里,回想起由纪子当时死时的模样,想到如果她活着的话,可能是一个朝气蓬勃的女孩,身上或许散发着年轻人的魅力……
“由纪子和朱之助,就是圭吉,他们俩的关系,您知道吗?”
“圭吉的话,经常……在成城的家里见到过他。”
“对于圭吉这个男人,您是怎么看的呢?”
“这个……”奈奈子好像是很为难的样子,沉默片刻后说道,“在有这种事情发生过后,对于这样的问题,真是很难回答。为什么呢?用一句话来形容……他是一个带有女性化的性格特点的人,而且,好像对于麻耶子小姐,他还怀有爱慕之心。就回答这么多可以吗?”
虽然只是短短的几句话,但奈奈子显得很心烦的样子。
“啊,是吗,好吧,对于这次的事件,您有什么看法吗?”
“这次的事件?您讲的是小由纪子的事件?还是大东馆的事件呢?”
“哦,是都鸟旅馆的那件。”
“对于那件事,我只是感到吃惊,其他没有什么。您是知道的,小由纪子过的是没有规律的生活,她在我家里,也寄宿过一个月左右,我根本就管不了她。”
“那么您对于这次的事件,有什么线索吗?”
“好像是‘青色蜥蜴’干的吧,这种事情,我怎么会有线索呢?”
“太太,对于圭吉,您有多少了解呢?”
“这个……刚才我已经说过了,也就那么多吧……对了,我从小由纪子那里听说,他从家里面出来后,开始画起漫画来了。这件事情,我是从今天的早报上面看到的,我也仅仅是吃惊而已,别的没有什么。”
“太太,对于这次的事件……小由纪子的事件,您是在什么时候知道的呢?”
这是金田一耕助问的。
“啊,那件事情嘛……您知道我昨天上了电视的吧?”
“嗯,我知道。”
“电视转播是两点钟开始,到两点半,本来是在这之后,要和佐佐木先生在银座那边吃晚饭的。可是,电视转播结束后,从《周刊星期日》那里,有电话打到电视转播局里来,说让我在转播结束后,给他那里回个电话,于是我就给那里打了个电话,《周刊星期日》说:昨晚,他们那里开了一个座谈会,在出席者名单里,预定的有我们‘芙蓉会’的会员安成友子小姐。可是,安成友子小姐她以前就血压有些髙,昨天因为有些头昏,便推掉了预约,所以,希望我能够去救救急,我怎么也推不掉,就答应了。”
“那么,您就推掉了佐佐木先生那边的晚餐了?”
“嗨,我给筑地的圣尼古拉伊医院打电话时,是三点钟左右,正好他那个时候,和刑警先生一起去了向岛。但是,我当时并不知道这件事。因为他没有在那里,我就留言说,取消今天的晚餐,然后,我在银座逛了两个小时的画廊,在五点半的时候,我出发去筑地的会场,叫做柳屋的地方,当时我给医院打过电话,但是,佐佐木先生还没有回来。后来我听说,佐佐木先生在那时,去了田园调布的冈户家。”
“啊,原来如此,后来呢?”
“座谈会是在六点钟开始的。在那个时候,晚报已经出来了,但是我没有看报。那么,如果问我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是在八点钟,座谈会结束以后,我去安成小姐——安成小姐家住在目白,我去她家看望她时,她说:‘不得了了,这不是麻耶子小姐的千金吗?’她递给我那份晚报,我一看顿时吓了一大跳。”
“后来,您和佐佐木先生见面了吗?”
“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还哪里会有看望安成小姐的心思,我马上借安成小姐家里的电话,东打西打,终于联系到了才回到圣尼古拉伊医院的佐佐木先生。佐佐木先生当时好像是无计可施的样子。在这种时候……男人往往反而不行,于是我就立刻跑到医院,帮忙处理一些后事……所以,今天我等一会儿还要去见他呢。”
奈奈子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下手表,现在已经过了一点十五分。
“啊,不好意思,在您这么忙的时候来打扰您,最后还有一个问题想问问您……”
“嗯,您请。”
“是关于麻耶子小姐遇难的事,当时我也看了报纸,是交通事故吧?”
“啊,是那个事情……”奈奈子的脸色变得更加暗了下来,“金田一先生,对于那件事情,我也是有责任的。”
“什么意思呢?”
“那是在去年九月十二日发生的事情,当时我也是待在轻井泽的。”
“啊,是吗,然后呢?”
金田一耕助感觉到了,等等力警部从侧面看过来的目光,是多么的灼热!但他还是保持着自己特有的那份平静。
“轻井泽那边,一进九月份,人们就陆续地开始一个接一个地回东京了,一个个别墅,就好像是梳子被一根根拔掉梳齿似地,变得开始清静起来。可是,我们计划是要待到二十号,再回去工作的。她住在千之瀑,我是住在南之丘……然后,是在九月十二日的下午四点钟左右,她开着车子来到我住的别墅,告诉我,她的丈夫打电话过来了,要回东京去,可能就不会再回到这里来了,虽然说好了一起在这儿,待到二十号的,但也只能是以后在东京再见面了。她是来向我道别的。”
“原来是这样,然后,紧接着就发生了车祸的吧?”金田一耕助的语气始终是平静的,等等力警部的眼睛里,却闪烁着怪异的光芒。
“是的,当时南之丘的雾,已经开始浓了起来,我想,锥冰峰那边就更不得了,就请她要多加留心,当时我家的佣人妙子小姐也在场的。后来我才知道,当时果然又是为了小由纪子的原因……我要是再多坚持挽留一点的话……现在,每当我想起这件事,心中都还……”
奈奈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副悲喜交集的表情。
“咳,这个也不能算是您的责任……那好,警部先生,正好,我们可以欣赏一下这里的画,然后再回去吧。好,您请,请,请不要麻烦,就让我们自己欣赏欣赏好了。”
奈奈子的作品共有十六幅。
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部在会场里面,转了半个小时,每一幅画都富有个性,让等等力警部看得目瞪口呆,不解其意。但是通过这些自由奔放的手法,和强烈的色彩,仿佛可以看得到奈奈子的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