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这些破布把长剑包起来,如果任何人拦下你,告诉他们你带着一个小孩,一个死去的孩子。”

    我醒了过来,觉得自己听到了某种声音,但我无法确定那声音是从什么地方发出来的。躺在床上,我努力想着那是什么声音,却没什么头绪。那应该是铰链发出的声响,就好像有一扇门被慢慢地打开,或者是慢慢地关上,避免打扰到其他人。

    也许是沙里昂,也许他需要我,想到这里,我便下了床,穿上毛线衣和牛仔裤,走出房间,朝他的房间走去。走到他的房门前,我仔细倾听,依稀能听见他轻微的鼾声。无论是谁在走动,都不可能是我的主人。

    “乔朗。”我产生了这个想法。虽然他对沙里昂的冷酷和不敬让我恼火,但我还是为这个人感到哀伤。他就要被迫离开他所爱的家园,重新开始生活了。

    “愿艾敏指引他。”我做了祈祷后,便回我的房间去。

    我知道自己没办法睡了,便走到窗前,拉开窗帘,想观赏一下这里的夜色。

    窗外是环绕圣山的许多花园之一。我不知道在这座花园里开放的那些白色大花是什么花朵,现在那些花苞都垂挂在花茎上,让我觉得它们仿佛是哀伤地垂下了头。我想象着可以把这种情景当作一种隐喻,用在我正计划的一本新书中。我正要转过身,将这个想法记录下来时,却看见有人走进了花园。

    当然,心怀忧虑的乔朗会想要出来走走——这是我的想法。我不想打扰他的私人时间,更害怕如果被他看见我,会以为我在监视他。所以我急忙想要拉上窗帘。但就在这时候,那个身影走到一条宽敞的走道上,几乎正对着我。那不是乔朗。

    那是一名女子,披着斗篷,戴着兜帽,手臂下还夹着一只包袱。

    “爱俪莎!”我在心中惊呼道:“她要逃家了!”

    我全身变得冰凉,整个心纠在一起。我呆立在原地,因这巨大的震撼感到手脚发软。我必须做些什么,但我又能做什么?

    跑去叫醒沙里昂,让他和爱俪莎谈一谈?我想起主人的疲倦和虚弱,便放弃了这个想法。

    叫醒她的父母?

    不,我不会出卖爱俪莎的。我要自己去找她,劝她留下来。

    我一把抓起夹克,一边将它套在身上,一边冲进了走廊。我并不清楚这里的路,但在情急之中,我想起在去厕所时,曾经走过那座花园。在绕错了一个转角后,我很快就找到那扇门,跑进夜色里。当我打开那扇门时,铰链发出的声音和我先前听到的铰链磨擦声一模一样。

    夜色相当明亮,我轻易就找到前方那个模糊的人影。我第一次从窗户里看见她时,她的脚步很快。我很害怕当我赶到时,她已经走过花园,翻墙出去了。而现在她果然已经到了墙边,但她带着的包袱让她的速度慢了下来。她将那只包袱和另一样东西放在墙头上。看到那样东西,我又打了个冷颤——泰迪。

    泰迪,也就是辛金,正坐在墙头上,包袱的旁边。爱俪莎已经开始翻墙了,斗篷和裙摆都随她的动作摆动着。跳过墙头后,她转过身,一只手抓起包袱,另一只手拿起泰迪。这时,她看见了我。

    在她乌黑的头发映衬下,她的脸色就像那些花朵一样苍白。但她的表情坚定,看见我的时候,她睁大了眼睛,又立刻不满地将它们眯成了一条缝。

    我拼命挥舞着双手,但此时我完全没办法用手势表达出我的意思。原先我们在精神上的默契也不存在了。她拿起她的包袱。那包袱显然非常沉重,以至于她艰难地将它提起来以后,不得不将泰迪丢掉(我希望泰迪的脑袋会撞在地上),用两只手才把包袱抓稳。

    包袱撞在石壁上,发出沉闷的声音,很像是裹在布里的钢铁在撞击石块。

    现在我知道她拿着的是什么,而我的呼吸也一下子停住了。我踉跄了一下,停在原地。

    爱俪莎看出我的心思,但这只是让她更加快了速度。她拿起包袱,转过身。我听见她的脚步声在山岩上急速地响了起来。

    我回过神来,立刻紧追过去。必须追上她!

    科技术士在窃听我们。但根据莫西亚提供的资讯,杜克锡司在看着我们!

    我爬上墙,笨拙地翻了过去,同时还在盯着是否有杜克锡司的黑暗身影从阴影中跳出来。我说过,我的运动神经不是很强,加上在墙壁投下的阴影中,我看不见下方的地面。所以我错判距离,跳下去时重重摔在地上,膝盖撞到墙壁,手掌也磨破了。

    “哎呦!哎呀!笨蛋!你把我肚子里的棉花都撞出去了啦!”一个声音从我脚下传来。

    我只是忙着在陡峭的山坡上恢复平衡,好尽快追上去,根本没注意被丢掉的泰迪。我的脚踢在一块松动的石头上,那块石头滚下山坡,一大片砂石跟着滑落。我脚下打滑,眼看就要栽下去了,这时爱俪莎出现在我身边。她用斗篷拦住我,双手抓住我的手臂,指甲甚至掐进我的肉里。

    “别动!”她焦急地悄声说道:“你发出的声音能把死人吵醒!”

    “这种事发生过一次,”在我的手臂附近,一个很哀伤的声音说道。“埃特豪斯公爵坐在他的扶手椅上读报纸的时候死了。所有人都不敢告诉他,他们知道这样的讯息会让他有多么可怕的反应,所以我们就把他丢在那里。直到有一天,厨子忘记这件事,敲响了晚餐钟——”

    爱俪莎被吓了一跳。她松开我,跪坐下去。

    “你能说话!”她极度紧张地对我说。那只包袱并不在她身边。

    我拼命摇着头,伸手到我疼痛难忍的屁股下面,把那个假冒的玩具熊拉出来,在爱俪莎面前来回摇晃。

    爱俪莎看着那只熊,咬住下唇。突然间,她仿佛是明白了我的意思。

    “你受伤了吗?”她勉强问道。

    我摇摇头。

    “好吧!”她说道:“回床上去,鲁文。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她没有再说一个字,从我手中拿走小熊,站起身,快步向前走去,裙摆和斗篷随着她的动作剧烈地晃动着。她在远处的山坡下方停住脚步,提起那个沉重的包袱,然后我就看不见她了。

    她知道她要去哪里。而我不知道。她已经习惯在这些陡峭的山峦间攀爬行走。我不行。我也没办法在她身后大喊。我想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提醒她小心照顾自己,还有她所携带的东西。我希望能在伤害造成之前劝她回家。但首先我必须追上她。

    如果我只是在这片山坡上盲目地跌跌撞撞地乱跑,也许我永远也追不上她。但这里一定有一条小路,否则她不可能走得那么快。我开始寻找那条小路。我感觉膝盖僵硬,手掌火辣辣地痛着。但我的耐心得到了回报,就在距离我跌下来不远的地方,果然有一条半天然半人工的小路嵌在山坡里。这是一条古老的小径,许多触媒圣徒曾经在我之前从这里走过。小径的很多部分是从山壁上凿出来的,并且利用山岩和深入山壁的树根予以加固。

    在夜晚的星光中,岩石闪烁着白色的微光。经过许多脚步磨擦的树根已经变得光滑闪亮。我沿着小径向下走去,心中思忖着最后会走到什么地方。

    尽管有石头树根可以攀扶,但我在这条陡峭的小径上还是走得很慢。我已经听不见爱俪莎的脚步声,她一定已经离我很远了。走这条路真是个愚蠢的主意,如果我滑倒跌下去,也许会跌断腿或脚踝,被迫整夜躺在那里,得不到救援。

    如果我能走得更快一点就好了!我能想象,触媒圣徒们开凿出这条道路,每天在这上面行走,如同山羊一样灵活地跳跃……

    我也开始向下跳去。虽然不像山羊,但至少显得轻松敏捷。棕色的长袍被我系在腰间,我的脚上穿着一双便鞋,一只装有书卷的袋子在我的肩头甩动。天青日朗,我在温暖的阳光中沿山路跑下。所有年轻的触媒圣徒,偶尔也会有一些年长的触媒圣徒在耽误了课程时都会选择这条路。从这条小径可以直接到达大学。

    这景象奇异而让我吃惊,就好像我之前看到的那些幻境一样——我穿着棕色的长袍,爱俪莎是我的女王……当然,身为一名作者,我已经习惯生活在自己的幻想和白日梦里,这些对我而言都显得非常真实,但每一次都不像现在这么真实。又一次,我掀起窗帘,向窗外看去,看见我自己站在外面,正回头看着我。

    但……我是否能利用这一点?我敢吗?

    疲惫和高山上稀薄的空气让我感觉渐渐失去思考能力。对爱俪莎的担忧压得我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否则,我相信我绝不会让自己做出这种事。我放开自己对现在这种人生的执著,投入另外一种人生里。我成为一名触媒圣徒,在上课时迟到了,肯定要受到教师的责罚,于是我跑上山边的小径。

    我的双脚知道每一块石头的位置,我的双手知道要抓住什么地方,我知道能够从什么地方安全地滑过去,从哪一块岩石的边缘跳到什么地方去。这很疯狂,但也很让人兴奋。如果我不再保持现在的思绪,我一定会僵在原地,无法挪动半步。

    当我终于到达山下时,我喘息着朝山上望去。那名触媒圣徒的我消失了。我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这让我的肠胃不住地打颤。但我立刻就开始寻找爱俪莎。在我幻想的最后时刻,那名触媒圣徒朝着与我现在相反的方向跑去了。我心中的某个部分在为他的离开而难过。

    我走到一条宽阔平坦的白色石板路上,这一定是圣山的大道。它一直通向山脚下的丘陵地带,以及那座久已被遗弃的城市。那座城市存在的目的就是为了支援圣山和这里的大学。当年这条大路上一定挤满了依靠魔法翅膀飞行的车辆和各种奇异的交通工具,源源不绝地运送贵族们前来朝拜、请愿,或是探望在这些大学里进修的儿女。

    现在这条大路在夜色中如同一条盘卷的白色缎带。我沿着它往下走去,没多久,便看见一个黑色的人影出现在前方。她一直沿着路边前进,除此之外,就再没有做任何其他防范了。现在她距离我并不太远,而且她前进的速度也不快。我猜她的包袱一定比她在出发时所料想得更重。看到她依然只是一个人,我心里万分庆幸。当然,她身边还有泰迪。

    我急忙追了上去。现在我跑起来比她要轻松许多了。她听见我的脚步声,知道我正靠近她。她有些力不从心地想要加快速度,却无法坚持太久。意识到想要逃走是不可能的,她便停下脚步,转过来面对着我。在星光下,她的脸色苍白得可怕,好像幽灵一样,浓眉下的黑眸因怒火和挑战的神情而发亮。但我看得出来,她累了,也许还有一点害怕,一点因为不再是孤独一人而感到的欣慰。

    我抓住她斗篷下的手臂,要把她拉进路边废墟的阴影里。

    “你要做什么?”她甩脱我的手问道。

    我指了指阴影,又指指闪亮的白色路面,摇了摇头。

    “他想要告诉你,我们站在这里,就像黛阿芮普女伯爵背上的痣一样显眼。她的背真是光滑又白皙。”泰迪帮我做出解释。

    “我看不出为什么要躲起来,”爱俪莎生气地说。她将小熊夹在一只手臂下面,那个沉重的包袱被她笨拙地提在另一只手上。“周围又没有人会注意我们。”

    “至少艾敏在听。”泰迪说。不管怎样,我的确也有这个想法。

    我再一次抓住爱俪莎的手臂,这一次,她允许我牵着她走下发亮的大道,走进旁边的一片树丛中。她还拿着那只包袱,我并没有试图从她手中拿走它。

    躲进阴影之后,她将包袱丢在一堆树叶上,然后便颓然靠在一堵倾倒的矮墙边,看着面前的包袱。

    “我不知道它那么重。”她说道:“当我第一次拿起它的时候,它并不是这么重的,但现在它越来越重。笨重又难拿。”

    我将数位板从夹克口袋里拿出来。感谢艾敏,事先有把数位板放进口袋里。追出来的时候,我根本已经将它忘记了。我敲出一行字:

    闇黑之剑。

    “是的。”爱俪莎看着那行字说。

    你拿它做什么?你要把它带到哪里去?我问道。

    “带到那支军队的基地去。”爱俪莎回答。

    我感到困惑。我看着她,忘了要打字。

    “我父亲错了。”她看着那把剑,用低沉而确定无疑的声音说道。“但这不能怪他。”她瞥了我一眼,忠心地为乔朗辩护,仿佛我正在指控乔朗。“你不了解他!如果他无法信任那些人,你能因此而谴责他吗?他一次又一次地被他所信任的人背叛。”

    情况并非这么简单,但我尊敬她为父亲做的辩护。

    “我要把剑送到军队基地去,把它交给边境巡逻队,让他们把它带去地球。那些人就会离开我们,我们将再一次得到安宁。只要没有这把剑,就不会有人来伤害父亲了。”

    我看见泪水在她的黑眼睛里闪动。她似乎预见到自己未来的生活,一个让她感到空虚、孤独的人生,孤身一人活在这个被抛弃的世界里。此时此刻,我看见了她宽宏、高贵的灵魂。我爱她。我不能告诉她,这时候告诉她对她不公平。但我已经发誓,我的心与灵魂都是属于她的,就像在另一个人生中,身为触媒圣徒的我同样将心与灵魂毫无保留地献给他的女王。

    你对军队的基地了解多少?我用数位板打出字。

    “我去过那里,”她看着我惊讶的表情,露出微笑。“辛金带我去看的。今晚把剑送过去是他的主意。”

    她玩弄着那只熊,抚摸着它的脑袋。

    “基地里没有人看见我,我确信这一点。辛金用他的魔法让我变成透明的,我可以坐在那里的箱子上,看着那些人进进出出,听他们说话。我可以在那里待几个小时,而爸妈还以为我在图书室看书。”她顽皮地笑了起来。“我经常会看着太空船起飞,巨大的火舌和仿佛雷电怒吼般的呼啸声。辛金说它们要去地球。我会想象坐在那些飞船中的情形。昨天,当你和沙里昂神父出现时,我还以为……”

    她的微笑褪去了。她坚决地抹去自己的梦想。“我错了。”她说着,站起身。

    我拦住她。我有许多问题,大部分是关于辛金的。最奇怪,或许也是最可怕的一点就是,辛金为什么会建议爱俪莎交出闇黑之剑。但这些问题可以等到以后再问。

    军队的基地离这里很远,我告诉她。有好几里路。你今晚不可能走到那里,明天也不可能。尤其是带着一把如此沉重的剑。

    “我们并不打算一直走过去。”爱俪莎一边说,一边躲避着我的眼睛。“我们不能使用平时的魔法路径,因为闇黑之剑会将魔法破坏。但辛金说,你们……嗯……有一辆飞车,我们只需借用它一下。我会把它开回来的,我知道该如何驾驶。以前我开过飞车,虽然并没有人知道。”

    普洛斯彼罗的女儿。那个美丽新世界对她而言已经非常熟悉了。

    请回家去,我写道,这不是你应该负担的重任,所以你会觉得它如此沉重。只有你父亲才能决定是应该放弃它还是保留它。而且,你可能会遇到危险。

    “什么?”她盯着我,目光中流露出犹疑和难以置信。“怎么会?边境外只有沙里昂神父、我父母和我们!”

    我不认为能向她解释清楚。回去吧!和沙里昂神父谈谈。而且,我又补充道,你母亲告诉过我们,等到明天早晨,乔朗会改变想法的。现在他的反应是因为受到过多的伤害和愤怒。当他认真思考时,他就会知道什么是必要的。你不该替他做出决定。

    “你是对的,”爱俪莎思考片刻后说道:“我是偶然间找到这把剑的。有天下午,爸爸不见了。那时可怕的斯密瑟刚刚来过,所以妈妈非常担心,就要我去找他。我找遍所有地方都看不到他。当我终于找到他时,你知道他在哪里?”

    我摇摇头。

    “在祭坛那里,我一走进门就看见他。一开始我以为他在祈祷,但并不是。他坐在祭坛下面的椅子上,这把……闇黑之剑横放在他的膝头。他正盯着这把剑,仿佛痛恨并厌恶它,却又好像很喜爱它,因它而骄傲。”

    爱俪莎颤抖着,用斗篷紧裹住身体。我向她靠近一点,为了能温暖她,温暖我自己。她所描述的那副情景绝对不会让人有任何好的感觉。

    “他脸上的表情让我害怕,我一个字都不敢说,因为我知道他一定会很生气。我想离开,我知道我应该离开。但我不能。我溜进门旁的一个小壁橱里,看着他。他坐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只是盯着那把剑。然后,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摇摇头,将那把剑用这块布包裹起来,打开祭坛上的一个小暗门,将剑藏进祭坛里,关上门便离开了。我一直等到他离开许久之后,才敢走出壁橱。我觉得很羞愧,因为我知道自己看了我不该看见的事情。那是我父亲一个人的秘密。而现在,他就要知道了。”爱俪莎低下头。“他会知道我在偷窥他。他一定会非常非常失望。”

    也许不会,我写道,我们可以将那把剑送回原先隐藏它的地方。你父亲永远也不会知道它曾经被拿走过。

    “你确定这么做是正确的?”爱俪莎忐忑不安地问我。“这算是欺骗吗?”

    让他知道这件事没有任何意义,我继续打字,只会让他受到伤害。等这件事过去后,你可以向他忏悔你所做的一切。

    爱俪莎喜欢这个主意。她同意和我一起回圣山,但她拒绝让我拿那把剑。

    “现在这是我的负担了,”她带着一丝微笑说:“至少暂时是。”

    不过我很荣幸能拿着泰迪。我将它抓在手里,竭力不去看它正在向我频频眨动的钮扣眼睛。我很想问爱俪莎,她是什么时候知道泰迪就是辛金,或者相反,是什么时候知道辛金就是泰迪的。而这时,小熊却突然说话了,语气与先前完全不同,显得严肃又惊慌。“有人来了!”

    “什么?”爱俪莎停下来,向周围望去。“谁在这里?是爸爸吗?”

    “不,不是爸爸!安静!不要动!也不要呼吸!太迟了,”泰迪呻吟了一声。“他们已经听见我们了。”

    银光在夜幕中闪动。两个银色的人影出现了,他们蒙着脸,沿着大路朝这里走来。现在他们距离我们只有二十步,而且还在迅速靠近中。爱俪莎张开嘴,我将手指按在她的唇上,警告她要保持安静。我们站在阴影里,就像泰迪警告的那样,几乎不敢呼吸。那些人影继续靠近,当他们走到我们对面时,他们停下脚步,缓缓地转过身,没有五官的面孔朝我们转过来。

    “声音就是从这里发出来的,长官。”其中一个人仿佛在向对讲器说话。“他们就在我们周围。是的,长官,我们会立刻进行搜查。”

    爱俪莎缩到我身旁。她空出的一只手抓住了我,另一只手紧抱住闇黑之剑。我用双臂将她紧紧抱住,拼命思考着如果被发现该怎么做。他们就要发现我们了。我们应该先采取行动吗?我们……

    “艾敏的血啊!”辛金急躁地说道:“看样子我必须帮你们脱困了。”

    小熊从我手中消失。一个路易十四般浮华高贵的年轻男子出现在科技术士面前——这个半透明的影子更像是一缕烟雾。

    “嗨,听我说!真是个适合散步的可爱夜晚,对不对?”辛金缓慢地挥舞着他的橘色丝巾。

    我必须给予那些科技术士相当的评价。如果他们能够不被这个突然出现的影子吓到,那肯定已经不是一般人了,而现在他们更表现出令人惊讶的镇定。其中一个人伸手到金属般质地的银色衣服里面,仿佛从那身衣服上扯下一块东西来,那东西在她手中变成了一种装置。

    “这是什么东西?”另一名科技术士问道。从声音判断,是名男性。他没有五官的面孔依然盯着辛金。

    “我在分析它。”那名女性科技术士答道。

    “分析我?用那东西?”辛金尖刻地瞥了那个装置一眼,露出得意的微笑。他似乎是觉得这个主意很有趣。“它怎么说我?灵魂?鬼怪?幽灵?食尸鬼?阴魂?我知道了,是生灵!不,应该更好,是喧闹鬼。”

    他绕过去,探头想好好看看那个装置。“也许我根本就不在这里。也许只是你们的幻觉,也可能是睡眠剥夺症的后果,或者是一场迷幻的旅程。搞不好你们已经疯了。”他露出一副想要帮忙的热心模样。

    “残留的魔法。”那个女人像是在做报告。她关掉装置,将它放回衣服里。装置仿佛又和她的衣服融为了一体。“我们认为在辛姆哈伦各处都残存着零星的魔法。”

    “残留的魔法!”辛金打了个哆嗦。他的声音显得愤懑不平,过度的激愤几乎让他说不出话来。“我!辛金!各位国王的亲爱的伙伴,皇帝们的玩偶!我!魔法残余!就像是那种没吃完的发霉三明治吗?”

    科技术士又做出了报告。

    “声音已进行检查。不需担心,是残留的魔法,一种非物质的幻象,也许是一种回音。我们被警告过可能会遇到这种情况。它没有威胁。”

    他停了一阵,似乎正从对讲机中听取指示,然后说了一声,“是,长官。”

    “我们的命令是什么?”那个女的问。

    “继续。另外一队已经就位,正在前进。”

    “我们该如何处置这东西?”女科技术士指着辛金说:“它有声音,可能会警告目标。”

    “不太可能,”男科技术士答道:“回音会无意识地重复它们所听过的话语。它们像鹦鹉一样,只会模仿;也像鹦鹉一样,只能表现出一种有智慧的假象。”

    我无法形容辛金的表情。他的眼珠突起,嘴巴张开又闭上。也许这是他平生第一次(考虑到他也许是永生不死的,那么这一定是他很久很久以来的第一次)变成了哑巴。

    男科技术士已经要走开了,但那名女性显然比较多疑,她银色的面孔又转向了辛金。

    辛金飘浮在空气里,显得比他第一次变成人形时更加模糊,就像是拈着一条橘色丝巾的轻烟,只要吹口气他就会整个散掉。

    “我想我们应该瓦解它。”女科技术士说。

    “这是违抗命令。”男科技术士不同意,“也许有人会看见闪光,发出警报。记住,那些该死的杜克锡司也在这里。”

    “我想你是对的。”那个女人谨慎地点点头。

    两名科技术士便沿着大路迅速朝圣山走去。

    爱俪莎和我仍然一动也不动地等待着,直到那两个人再不可能听到我们的声音。爱俪莎想要说话,但我要她继续保持安静。从那两名科技术士敏捷轻盈的动作判断,他们应该具有某种夜视能力。我担心他们也利用某些技术增强了他们的听力。

    一直等到他们消失在大路的一处谷地,我才小心地移动到一个视野更好一些的位置。从他们的对话里,我猜出他们要去什么地方,但我还需要亲眼确认。

    在山坡上不同的地方,不断有银色的人影闪过。他们组成了一道包围圣山的散兵线,正势不可挡地朝圣山移动,渐渐缩小包围圈。

    “他们是什么人?他们要做什么?”爱俪莎问。

    “邪恶的人。”我用手语告诉她。她不需要翻译也能明白。

    “他们是为闇黑之剑而来的,是不是?”爱俪莎害怕地问。

    我点点头,想起起居间那个发橘色光的窃听器。

    “他们……”爱俪莎停了一下,才鼓起勇气继续说道:“他们会为了得到它而杀人吗?”

    我再一次不情愿地点点头。

    “即使爸爸说他没有剑,他们也不会相信。”爱俪莎沉思着说。我也在思考这个问题。她又说道:“他们会认为他在说谎,不想把剑给他们。如果我们把剑交出来,也许他们就会放过我们。我们一定要赶上他们!我们要走捷径。”

    我同意。因为我想不出其他办法。但即使走那条小路,如果我们还拿着如此沉重的闇黑之剑,且必须一直躲藏在阴影里,等我们赶到的时候,科技术士一定已经攻进乔朗家了。

    辛金!辛金能警告乔朗,也能告诉乔朗闇黑之剑在我们这里,而我们正在赶回去的路上。

    我转过身,在大路上寻找那个飘忽的身影。而那个残留魔法的话语如同沙漠中的热风般冲击到我脸上。

    “没有威胁?是啊,我们走着瞧!”辛金吼道:“梅林?梅林!你在哪里?当然,每次你有一点点用处的时候,你都会消失不见。这个老傻瓜!”说完,他就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