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肃杀的大道之上,七横八竖地躺着一地野人的死尸,风儿吹过,撩起了几个死尸的衣袂,发出猎猎的声响,整个场面的气息非常诡异。
夷羊九看了桑羊歜银一眼,发现他的神情庄重,眼睛却盯着桑羊静两姐妹的方向。
仔细看着那将军孔父子文,除了他的身后有着一个冰晶也似的透明元神之外,在他旁边的两名副将也有着元神相伴。
其中一人的元神是个如火焰如太阳般的火球,另一人的元神则像是一只深黑的巨鹰。
孔父子文的脸上神色森然,转过头来看着夷羊九等人,策马缓缓走近。
“原来在这山野之中,竟然有着这样的高人,”他淡淡地笑道:“我是鲁国的大夫,名叫孔父子文。你们又是何方神圣?”他侧头看了看桑羊静姐妹二人,恍然笑道:“啊呀!我可真是老眼昏花了,居然没有看见这儿还有羊城子弟,你们的爹爹还好吧?”
桑羊静脸色铁青,哼了一声,却不答话。
孔父子文哈哈一笑。
“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反正还不是一了百了,人哪!闭上了眼睛,就眼不见为净了,什么悲喜聚散、功成名就都不再烦心,那又有什么不好?”
他这话说来轻轻松松,听在桑羊歜银的其中,却像是凭空响起了一声巨雷。
“什么?”他眼睛圆睁,失声大叫:“你在说些什么?”
孔父子文又看了桑羊静姐妹一眼,轻松地笑道:“我说些什么?你又不是聋子,难道还要我说一次吗?”他沉声道:“我说,羊城的桑羊城主已经回老家了,死了,没命了,这样说清楚了吗?”
桑羊歜银的身上开始簌簌发起抖来,他脸上的表情复杂非常,不像是悲伤,可也不算是欢喜。他惊疑地望向桑羊姐妹,发现两人神色凄楚,对孔父子文的说话却没有反驳的意思。
“他死了?”桑羊歜银喃喃地说道:“紫玉死了……”
夷羊九在一旁看着桑羊歜银和孔父子文的对话,他从早先的一些迹象看出桑羊歜银和桑羊静姐妹的父母必然有着极深的纠葛,她们的父亲很可能是桑羊歜银的兄弟,而现在从对话中更听出来,这个弟弟居然还是羊城的城主。
因此,羊城的城主名字应该叫做桑羊紫玉。
桑羊静神色悲戚,却仍然是一脸的倔强。
“我爹爹死了,你不是更高兴吗?你一生嫉妒他,为了比不上他,还做出那么多坏事,现在他死了,你总算称心如意了吧?要不是……”
她话还没有说完,却看见桑羊歜银大叫一声,神色扭曲,身形来得好快,便向她的方向扑了过来。
在这同一瞬间,还听见了更远一些的地方,夷羊九气急败坏的大声吼叫。
他叫的是:“混蛋!”
然后,桑羊静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世界便陡然陷入一片绝对的黑暗。
原来,方才孔父子文趁着桑羊歜银和桑羊静的对话情绪越来越激动,认为机不可失,便催动了身后的冰晶元神,悄然地射出一箭。
他对夷羊九等人的元神毕竟还有几分的忌惮,因此攻击的对象是站在一旁,没有元神能力的桑羊静。
桑羊歜银乍听到弟弟的死讯,虽然心情极度激荡,但是对元神的警觉性仍在,他的眼角余光瞥见了冰晶元神的箭光一闪,便知道不妙,直觉便冲了过去,将桑羊静撞倒,因为撞力过大,便将这个娇怯怯的女孩撞晕了过去。
而一旁的夷羊九反应极快,看见桑羊歜银的狂野动作便知道情形有了变化,他一眼看见孔父子文背后的冰晶元神已经又搭起了第二支箭,便大骂一声“混蛋”,偌大个子的身躯便像是轻风一样掠了过去。
到了孔父子文的马旁,他脚尖一踞,便像是走阶梯一般轻巧地跃上了马背,伸出左掌,对着孔父子文的脑袋便是一掌掴了下去。
这动作看来毛手毛脚,和一般对打的猛恶严谨绝不相同,但是他的动作来得好快,那孔父子文是个久经战阵的名将,自然不能让他这样一掌打在头上,他大骇之下,头往后仰,在千钧一发之际避过了这记巨灵之掌。
但是,因为后仰的动作太大,整个人也就仰头翻倒了过去,“砰”的一声,重重摔在泥土地上。
夷羊九打得兴起,一边大叫大嚷,一边轻飘飘地纵身下马。
“你小子偷袭?我叫你偷个痛快!”
另一个女孩桑羊晴在姐姐摔倒时离得极近,她看见桑羊歜银扑倒了桑羊静,一时惊得呆了,但是夷羊九随即和孔父子文交上了手,她身为桑羊家人,本身虽然看不见元神,却对元神一事相当了解,只看了周遭一会,便知道身边已经发动了一场看不见的元神之战。
桑羊歜银将桑羊静抹在地上躺好,左手拇指虚张,便按在女孩的人中之上,揉了两下,桑羊静便幽幽醒来。
这时候桑羊晴也来到了身边,桑羊歜银不及交代,看看远方夷羊九、易牙等人已经和孔父子文的部队开始动手,便抛下一句话。“你来照看你姐姐!”
桑羊晴根本不及回答,桑羊歜银便像是风一样地掠过她的身边,冲到夷羊九等人所处的战局。
方才夷羊九一阵突如其来的猛攻,让孔父子文惊惶坠马,一旁的两名偏将大惊,连忙跃下马,冲过来便要扶起孔父子文,其中一人看见夷羊九纵下马来,便指使背后的黑鹰元神振翅而起,扑扑扑地开始攻击夷羊九。
这黑鹰是飘渺虚无之物,看得见,打不着,但是巨翅的榻动之下,居然有着锐利如刀,带着飞砂走石的狂风,登时便将夷羊九打得手忙脚乱。
便在此时,易牙等人也已经到了,易牙的元神“庖人”虽然胖嘟嘟的,动作却是最快,“庖人”是火型元神,和另外一人的火焰形状元神大概是有着相同的感应,两个元神像是约定好了似的,向对方个自前冲,短兵相接,便兵兵兵兵打了起来。
而开方和竖貂的元神却像是有些不知所措似的,站在一旁,不知道该如何加入这场奇异的战局。
这时候,站在稍远处的孔父子文部下们面面相觑,看着这场似打非打,似战非战的争斗,每个人都有些发楞起来。
要知道在看不见元神的常人眼中看来,这些惨烈的元神战斗都是隐形的,只能从宿主的动作或是周遭的风、足迹、热度约略看出端倪。
此刻在众人的眼中,夷羊九蒙着脸,像是身处在大风砂中,连眼睛都睁不开,而站在他前方的鲁国偏将却也没有动手的打算,只是满脸大汗地死盯住夷羊九。
而易牙和另一名偏将的动作更是好笑,两个隔着十步左右的距离,剑拔弩张地遥遥相对,两人却都背着双手,在两人中间让出好大一片空间。
而且,在那片空间的地面上,这时冒出了仿佛烧着热水的白烟,有些地上还像是烧红的炭火一般发着灼亮的光。
但这些军士毕竟都是受过训练的精兵,虽然情况诡异,却仍然围拢了过来,打算帮长官们一臂之力。
这时候,桑羊歜银已经跑了过来,看了看战局,手上抓起一把黑色的“火药”粉粒,用力一甩,便将这些粉粒甩在夷羊九前方的地上。
说也奇怪,那黑鹰元神扇出来的风极为强劲,但是黑色粉粒却能够穿透狂风,直接打在地上,发出“毕剥”的巨响,而且还现出万千火光。
那有着黑鹰元神的偏将一惊,黑鹰的翅膀煽动速度便慢了下来,夷羊九趁势一退,这才躲过了风砂的袭击。
看看随行的部下已经逐渐接近,摔在地上的孔父子文大喜,高声喊叫:“把这几个家伙都给我抓起来!”
桑羊歜银抓住夷羊九的手,沉声说道:“不能让他们过来,我们比不过他们的人多!”他的眼神坚定,带着鼓励的神采。“就靠你了,叫萝叶挡住他们!”
夷羊九会意,笑了笑,神情转为严肃,心神专一,凝思冥想。
然后,胖胖的绿色元神萝叶发出微微的金色光芒,双手急挥,挥出了满天的种籽。
但是这种籽却和往常的绿色有些不同,今天这些种籽大多泛着金色的光芒,挥在空中便已经开始长出植物和藤蔓,有些种籽像是烟花一般,碰在一起还会激发出新的大量种籽。
那群鲁国军士看见这样的异状,在空中平白无故出现了如乌云,如天幕的众多植物,在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便已经全都被“萝叶”这一顶大得吓人的树藤帐幕兜头罩住。
而等到军士们全都被罩住的时候,四周更长出了一排紧密坚实的树幕,像是一支奇大无比的圆筒一般,将他们围住。
受困的军士们在树藤中被缠得紧紧,大声哭叫,不晓得今天是遇上了什么样的鬼魅,法力竟然如此之强。
而摔在地上的孔父子文本来已经勉力站起,看见这样的情状,心下惊惶不已。
几乎出乎直觉地,他便催动身后的冰晶元神,打算瞄准桑羊歜银,再射出致命的一箭。
此时桑羊歜银正背对着孔父子文,似乎丝毫没有察觉后方的大祸就要临头。
不远处,夷羊九刚刚逃开狂风的吹扫,他的眼神极为锐利,一转眼便看见那冰晶元神的瞄准动作,不及细想,脱下鞋子,便往孔父子文的方向“刷”的一声猛力丢过去。
孔父子文此刻正在凝神瞄准桑羊歜银,没空注意一旁的状况,等到那只鞋子破空而来,带着黑影“刷”的一声出现,要闪避已经来不及。
“啪”的一声响,那鞋子不偏不倚打中了他的鼻梁,夷羊九这一掷用力极猛,登时又将他打翻在地。
而那射箭的冰晶元神被他这样一扰,“飕”的一声,射出去的冰箭又偏了偏,冒着白烟,打中了一旁的树丛。
而那原先翠绿的树丛,被冰箭射中后,竟立刻结起了小小的沐住。
桑羊歜银见状,大声叫道:“小九,他打不过你,不过要万分小心,别让他再有射箭的机会!”
便在此时,那黑鹰元神从方才爆炸的震撼中回过神来,又扇起了一地的狂风,让人无法接近。
这黑鹰元神看来也没有什么大本领,就是这手狂风大作的功夫厉害,但就是因为这样,夷羊九和桑羊歜银一时之间也无计可施。
在狂风中,那孔父子文又勉力站起,他的腿大约是在坠马的时候摔伤,所以行动有些不便,但是虽然身体动起来不方便,身后的元神却锲而不舍,仍然弯起弓来瞄准。
这一回,瞄的却是被狂风扫得左支右绌的夷羊九。
桑羊歜银环顾四方,看见在一旁不知如何加入战局的竖貂,一个念头突地浮上脑海。
“竖貂!”他大声叫道:“把意念凝在你的‘万物’上,要它把那些冰箭弄坏!”
竖貂楞楞地看着那冰晶元神,却看见那元神瞄准的对象逐渐偏移,离开了夷羊九,逐渐转到自己的身上。
便在此时,他那元神“万物”却已动了起来,“万物”的外型本来像是个怪模怪样的瘦女人,此刻它的身体像是柔软的柳条,不住地飞舞,逐渐地变长,拂向那冰晶元神的身上。
“飕”的一声,冰箭在这一瞬间已经射出,竖貂大惊,直觉就要躲开。
但是一旁的桑羊歜银却哈哈大笑,高声说道:“竖貂竖貂,你这‘万物’可真是神通广大,不愧是‘役使万物’!”
在惊疑中,只见那冰箭的去势变缓,最后几乎只像是在空中飘浮。
原来,那如冰之寒,如水晶坚硬的冰箭被“万物”一拂,居然像是羽毛一般,在空中化成了片片的雪花。
这原先能在片刻致人于死的可怕元神武器,不仅无法伤人,最后,还缤纷如絮地飘落在地上。
孔父子文目瞪口呆地跪坐在地,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眼睛看见的情状。
身后的冰晶元神似乎不肯放弃,仍然再次抽出冰箭,弯弓、放弦、射出……
只是,那冰箭依然故我,还是轻飘飘地射了出去,化做片片漂亮的雪花。
甚至于,还有一片更调皮的雪花,静静地飘过孔父子文的面前,仿佛在取笑他狼狙的模样。
白净晶莹的雪花,随着轻风,缓缓飘向另外一方。
潇洒、优雅、纯白而无瑕。
只是,突如其来“轰”的一声,空气中突地涌过一阵热气氲腾的火云,划过雪花,将它在一转瞬间化得无影无踪。
火云的来处,便是易牙的元神“庖人”与那火焰元神相斗的地点。
方才“庖人”像是有感应似的,一见到那火焰元神便与它斗得畅快淋漓,仿佛两个元神之间曾经有过什么不解的宿怨。
那冰晶元神的箭既然已经不构成威胁,桑羊歜银不再理会孔父子文,任他跪坐在那儿呼呼喘气,自己却施施然走到易牙与那火焰元神交战的地点。
“易牙易牙,”桑羊歜银慨然叹道:“怎么我对你说过的话,你那么快就忘记了?需知道交战之时,使用蛮力硬碰硬是最不智的做法,发挥己长,攻敌之短,才是应付敌人最好的方法呀!”
胖子易牙这一番交战下来,虽然不是自己亲自出手,但是元神的状态和宿主的身体息息相关,“庖人”这一场好打下来,自然也让胖子累得满头大汗,气喘连连。
“是……是啊!”他喘吁吁地说道:“可是……可是我这脑子就是不灵光,想不出来啊……”
桑羊歜银回头看了看夷羊九陷身狂风的狼狈模样,便在易牙的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那火焰元神的宿主是个高胖的年轻将军,名叫叔孙大洪,这人却是个保守没有主见的角色,他与易牙交战了许久,只敢与他拆招互击,却不敢进一步攻击旁人,生怕一个闪失,便要送了自己的性命。
此刻叔孙大洪他看见桑羊歜银在易牙的耳旁嘀嘀嘟嘟,明知两人谈论的事情对自己可能极度不利,却也不知如何是好。
只见易牙露出欢天喜地的笑容,不住地点头。然后,和火焰元神交手的“庖人”,不知怎地,突然间跳出战局,胖胖的身影一个回转,俐落地闪过火焰元神,突然向着叔孙大洪迎面冲来。
没料到它会有这样一招,叔孙大洪张大嘴巴,正要叫出声来,却已经被“庖人”撞个正着。
有没有人想过,和元神“撞个正着”是什么样的感觉?
大部份的元神都是虚无之物,即使看得见,也常常只是个虚影。
数十年前,曾经有人摸过夷羊九先祖的元神“后稷”,却一摸即透,像是摸着了一块大肉冻。
而叔孙大洪自己的元神是一团火焰,很奇妙地长年和他保持着一两步的距离,从来没有接近过。
因此,叔孙大洪便不曾碰触过自己的元神。
而像孔父子文他们的元神,更是不可能摸到。
此刻和那黄澄澄的“庖人”“撞在一起”,严格来说,却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
连碰触的感觉都没有,仿佛只是被一道光照射过去。
只在很短很短的一刹那间,觉得自己浴在一团黄澄澄的温暖光芒里,有着淡淡的泥土芳香,还有一些说不出来的味道。
这种感觉说来仿佛话长,却只是一弹指间发生的事,叔孙大洪楞在当场,被“庖人”透身而过,却发现自己身上毫发无伤。
只是,在不远处,与夷羊九交手的黑鹰元神那儿,却出现了巨大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