睢水北岸,一彪人马远远自北而来,卷起一股烟尘,凝滞半空,久久不散。仔细看去,竟是一支江淮之地少见的纯骑兵。
这支人马多达上百的骑兵队,正是纪灵与他的从骑。他们如此行色匆匆,原因无他——逃命。
纪灵怎都没想到,五千大军,旦夕而灭,万余兵马,一战而溃。在吕布军包围大营的前夕,纪灵趁着夜色,在百余骑的护卫下,从大营侧门冲出,弃军而逃。
纪灵这一仗败得着实有些冤,任谁手里的五千兵马,有三千当场叛逃,纵是一流名将,也无力回天,能捡回一条命算走运了。纪灵是靠着一支机动性极强的骑兵方能逃脱,至于几乎没有骑兵的陈兰、雷薄是什么下场,纪灵不知道,也管不了。
“将军,前面就是睢陵了,要不要进城……”
纪灵打断扈从的请示:“不必,把船只找出来,立即渡河。”
纪灵在半个月前渡过睢水时,曾令扈从在北岸藏了十几条船,以备不时之需,这可不就用上了么?可是……
“将军,船、船……不见了!”
“什么?!”纪灵勃然大怒,“你想清楚,是记错了地方,还是真不见了!”
“是、是,属下再找找……”扈从队率抹了一把冷汗,率十余从骑再次掉头钻进芦苇泽。
约摸一刻时之后,终于有了收获。扈从队率兴奋的声音从芦苇泽里传出来:“船,在这里,找到了……”话音未落,他的身躯就飞了起来,一飞七八丈,嘭地一声,重重摔在芦苇泽边缘。距纪灵的马前不过十余丈,惊得战马不断倒退,嘶鸣不已。
队率口鼻溢血,手脚抽搐,颤抖地向芦苇泽指了指,头一歪,昏死过去。
与此同时,芦苇泽里的惨叫声此起彼落,片刻平息,看来那十余从骑也完了。
纪灵抬手止住扈从的喝骂欲冲,脸色阴沉:“什么人?既然要伏击纪灵,眼下某已在此,何不现身!”
芦苇泽里传出一阵洪声大笑:“是你爷爷在此!”
密密麻麻的芦苇唏簌摇动,仿佛藏着千军万马。随着芦苇如浪分波,一个头裹赤巾、身披棕色胸甲的彪形大汉,肩扛长矛,大步迈出,长矛重重一顿,叉腿一立,挺胸腆肚吼道:“燕人张翼德在此,纪灵还不快快下马受缚!”
“张飞!”纪灵这一惊非同小可,他曾在广陵与刘备多有交锋,自然认得此人正是刘备麾下猛将张飞,可是张飞怎么跑到自个前头来了?还夺去自己的船只。
其实这事没什么好奇怪的,泗水之畔,刘备一见丹阳兵叛逃,就知此战必胜;再看到陷阵营的攻势,就知道袁军要完。刘备与袁术军曾反复争夺广陵数月,深悉袁术军的尿性,这支军队一旦溃败,跑得比兔子还快,骑兵都不一定撵得上。想有所收获,必先有备。当即派张飞率百余精锐,乘坐缴获吴景的运输船顺流而下,绕了一个大弯,在睢陵渡口夺取了纪灵事先藏匿的船只,然后静猎物送上门。
由于纪灵是当天夜里突围,并躲藏在数十里外的山林里呆了一夜,相当于比张飞晚了半天一夜,结果竟被张飞抢到前头,设伏拦截。
纪灵怒极反笑,马鞭向身后百骑扈从一指:“张飞,你有多少人马,能与我百骑精锐一战?”
“百骑精锐?呸!”张飞不屑地朝地上唾了一口,扭头大叫,“儿郎们,让纪将军开开眼,看看怎样才是真正的精骑。”
张飞话音刚落,芦苇泽里突然冲出十余髡头胡服的胡人,张弓一阵暴射,十余从骑瞬间落马,骑兵队一阵大乱。一击得手,胡人一个个将弓一背,飞步抢出,跃上无主的战马,纵骑如飞。边奔驰边左右开弓,尽管只有十余人,竟将近百袁军骑兵搅得乱成一团。
袁军骑兵纷纷摘弓抽箭还击,但对手奔驰如飞,连瞄都瞄不准,更别说射中了。而对手却边跑边扭身射击,一射一个准。片刻便射杀二十余骑。而袁军骑兵只凭着人多箭密,撒网似地射翻两个胡人而已……
前后不过一会工夫,纪灵就损失了近五十个从骑(包括芦苇泽里被伏杀的),几乎去掉了一半,纪灵怒气攻心,几乎吐血。
这十余胡人,正是刘备麾下的乌丸精骑。刘备凭着这支不足百人的乌丸精骑,曾在曹操两度征讨徐州时,给老曹造成不小的麻烦。更在广陵之战中,凭借强悍的战力,以少击多,与袁军战得不相上下。
不过,自打被吕布爆菊之后,刘备困顿海西,连人肉都吃了,马肉就更不用说了。没有战马,乌丸人的驰射与骑战就无法发挥,只能跟着刘备、张飞玩步战,早就憋得不行。此刻抢到战马,这些乌丸人一个个大呼小叫,兴奋莫名,手中弓弦震响不停,几乎每一箭都对袁军骑兵造成或轻或重的杀伤。他们那精湛的骑术、娴熟的射技,仿佛在为对手上一堂血淋淋的骑兵战术课。
纪灵没有吐血,但心在滴血,他需要杀戮,以泄胸中愤懑。
“张飞,纳命来!”纪灵挥舞长刀,策马狂飙,冲向十余丈外的张飞。
张飞依然拄矛而立,状若睥睨,直到纪灵冲到七八丈外,才深深吸一口气,厚厚的胸脯鼓起,猝然嗔目张口,蓬须如狮,暴吼一声:“呔!”
晴朗的天空,仿佛炸了一个响雷,在人叫马嘶,纷纷扰扰的战场上,清晰传入每一个人、每一匹马的耳朵里。至少有一半战马失惊乱跳,将背上的骑兵颠下马来。更有几个骑兵,吓得弓箭都失手撒落……
远处的人马都被这一声“狮子吼”吓成这样,数丈开外的正主纪灵所承受的冲击可想而知。纵以纪灵之勇,心腔也为之剧烈一跳,脑袋发懵,手中的长刀一顿,更糟糕的是——纪灵的战马并没有感染到主人的勇猛。
希聿聿!战马垂首哀鸣,前蹄绷直,蹄子在泥地上擦出两道深深印痕,战马竟生生刹住,更失禁遗矢……
没有战马冲击力的骑兵,比步兵还不如。同样,骑将冲杀步将,若战马不给力,简直就跟插标卖首无异。
张飞声作霹雳,身化飞虎,凌空纵起,倒执丈八蛇矛,如流星下坠——而此时的纪灵,为了不被巨大的惯性甩出去,两腿死命夹住马腹,一手死死揪住马鬃,手中长刀正撇在一侧,完全处于零防御状态……
人都已经杀到头顶了,还在跟马较劲,纵是吕布在此情形下,也无力回天。
噗!长矛贯胸,怒血激射,猛烈的冲撞力,更将纪灵从马背掀翻,生生钉死在地上。
张飞一手持矛,一脚踩尸,仰天长啸。那须发猬张、尖齿森森的模样,若再加上个捶胸动作,活脱脱一个金刚啊。
只是,张飞的吼叫,却是什么个意思?
“二哥,我可是把机会让给你了,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啊!”
……
马悍并未连场观战,陷阵营一破,他就知道结局不会有悬念,眼下他必须尽快离开此地。此行一切似乎都很完美,斗将有惊无险,救丹阳兵数千,又免费看了一场万人激战,这一趟算是值回票价了。
被救出的丹阳兵不用马悍管,陈到、陶商自会将他们引领到东海,一路上自有糜氏兄弟安排人手接应,直到安全登上郁州山岛。
正当马悍带着愉悦的心情,率队经过司吾西南(今骆马湖一带)的荒野时,数十步外的野林突然冲出一骑,狂飙杀来。
变生仓促之下,担任外围警戒的龙狼骑卫都为之一呆,反应过来之后慌忙拍马急追,更有骑卫摘弓搭箭瞄准骑士背影,但终究还是不敢射,生怕对方躲闪,流矢误伤自己人。
有眼尖的已看到骑士的马臀后插着一把短刀,显然是为了刺激马性,让马发狂,将速度瞬时提到最高。以如此急剧缩短马匹寿命的方式驱马,足以让一匹普通战马,瞬间化身赤兔……这是有预谋的刺杀!
来者不但速度奇快,而且骑术精湛,竟连续绕过数名骑卫的截击,突然刀光一闪,势如奔雷,斩向马悍。
马悍此时几乎是手无寸铁:他的骑枪既重又长,一向是由骑卫携带;魔瞳弓、弦分离,已拆下保养;铁流星要发挥威力,必须先抡几圈蓄势;鞍旁倒有弯刀,但没有把握格挡住暴击而不折断,而一旦折断,那一同断的就不止是刀了……
换成任何一个人,当此危局之下,纵然周身是兵器,都无异于手无寸铁,唯有马悍,手中无铁,但手就是铁!
铿!一刀飞斩,马悍应声落马。
骑士还来不及高兴,却惊骇的发现,刀并未斩落目标头颅,而是被对手紧紧扣在掌心。扣得那么紧、那么深,似乎抓出了几个洞……
嘣!巴掌阔的大刀,生生被铁手折断。
一击即走,无论得手与否,这是骑士出击前定下的准则。
“马惊龙,算你命大!”骑士恨声喟叹,如风而去。
马悍翻滚跃起,铁手倏扬,断刃划过一道流光,没入骑士后胯。骑士身躯一晃,倏伏马背,嗤嗤数声,后背上方数支箭矢交错掠过。
下一刻,骑士的身影没入树林,消失不见。
马悍铁手屈伸,面无表情,冲骑士消失的方向大喊:“关云长,这一刀我记下了!他日相见,必十倍相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