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二年九月中,袁绍尽取河内郡,将势力延伸到马悍眼皮子底下。随后,又派出治中从事荀谌入雒,向天子贡献帛粟,并声称要“荡丑平乱,还大汉朗朗乾坤。”
很明显,平定北方,再无对手,浑身憋着一股劲没处使的袁绍,磨刀霍霍向河南了。
袁绍挥刀河南,只有两个对手:马悍与曹操。
袁绍能打马悍么?答案是不能,因为他无处下嘴。
马悍势力与袁绍接壤的,只有两处:右北平、雒阳。虽然还有一个东莱,但隔着北海,只能算半接壤。
先说右北平,这个地方,袁绍随时可以拿下,但拿下之后,就意味着彻底撕毁盟约,与马悍破脸了。那么拿下右北平有什么好处呢?什么好处都没有,至少暂时没有。这块巴掌大的地方,要钱没钱,要粮没粮,要人没人……唯一的用途,就是还算得上是一处要地,可以之为跳板,攻入辽西,进而占领辽东。
问题是,袁绍要辽东干嘛?整个汉末三国,从公孙瓒到袁绍到曹操,没哪个将辽东这旮旯放在眼里,否则怎会让公孙祖孙三代,盘踞称王半个世纪之久?
袁绍除非脑壳被驴踢了,才会放着中原膏腴之地不打,去打辽东这“鸟不拉屎”的蛮荒之地。
再说雒阳,这个就更不必说了,袁绍要真敢攻打雒阳,将比他那个称帝的弟弟更招天下群起而攻之。除非他的脑壳被大象坐过,否则绝不敢做这种冒天下之大不韪之事。
最后说到东莱。东莱,或者说是北海,其实是袁绍及其长子袁谭最想拿下的地方。在灭掉公孙瓒后,袁氏幕府里就有人提出要趁势攻灭北海,逼辽东军放弃东莱。
对此郭图劝说道:“若攻北海,则东莱、辽东、雒阳三方皆应,更为朝廷所责,得不偿失。何若攻略河南地,控扼河水南北,隔绝雒阳与东莱(北海)往来,届时北海也好,东莱也罢,必将瓜熟蒂落,坠入主公囊中。”
袁绍连称大善。
不必打辽东,不敢打雒阳,不能打东莱——马悍这个对手,就自动被排除了。
接下来,袁绍就只剩下一个人可以欺负了——曹操。
袁绍能打曹操么?答案是,能。
兖州,真正的中原腹地,南征天下,必取兖州。曹操,昔日的马仔,多年的小弟,当初若无他袁某人支持,光一个吕布,就足以将其打翻在地并踏上一只脚。而此次曹操征徐州,更是被马悍联合徐州势力,打得伤亡惨重,几近覆没。嗯,怎么看,都象很好欺负的样子。
占着块膏腴之地,其主人又是“软柿子”,袁绍的脑壳除非被恐龙踩过了,否则岂有不打老曹之理?最妙的是,以前碍于多年同盟,不好直接翻脸,如今曹操不知死活,竟敢向河内伸手,平白送来找打的藉口,这一下,师出有名了。
十月,袁绍开始集结四州兵力、役力、粮秣、物资,源源不断向魏郡汇聚。长戈所指,不言自明。
……
曹操急了,真急了,比下邳惨败、河内失算还着急。袁绍不比马悍,马悍是一头狼,专抽冷子咬人,只要提防或避开要害还有机会逃生;而袁绍是一头斑斓猛虎,这条大虫一压过来,那是避无可避,必死之局。可以说,这是他曹操,也是他的兖州集团所面临的空前危机。
这本就已够惨了,但还没完,更惨的是,曹操的身后、腹背皆敌——马悍。
一头猛虎已够他受,旁侧还有一只恶狼绿幽幽瞪着,这下简直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如此危局,以至意志坚定如曹操者,也为之心灰意冷。
曹操再度来到荀彧榻前问计,荀彧反问:“若大将军挥师南下,明公如何应对?”
曹操长叹,良久方摇头苦笑道:“地狭兵蹙,敌十倍于我,兼有强敌在侧……操无能为矣,唯有举州以降……”说到这,曹操深深低下头,愧疚不已。想当初,他纵横兖、豫,三征徐州,何等威风?帐下文武云集,群情激昂,都道终于在这乱世杀出一片天地,成就一番功业。未曾料,转眼之间,那一个个曾经鲜活的同袍,或横尸覆土,或苦苦抗争,几乎又被打回兴平元年时的原形。乱世创业为何如此之难?上天加诸于我之磨难为何如此之多?
骨子里有着诗人情怀的曹操,想到最后,已是太息流涕,感伤难禁。
荀彧抽了抽衣袖,有些无奈道:“明公可否莫用我这蜀锦袖揩涕泪?”
曹操抬头,吸了吸鼻子,定定望了荀彧一会,忽然破颜而笑:“文若胸有成竹,定有以教我,快说快说。”
曹操不愧为荀彧知己,荀彧的确已有定计,为了自己昂贵的衣袖不再遭殃,荀彧不再卖关子,爽快而干脆地向西一指:“无他,与狼共舞耳。”
曹操眨巴了两下眼睛,先是惊愕,继而若有所悟,最后一拍大脚:“无错!虎能吞羊,亦能噬狼,合则两利,斗则两伤。此人有雄才,身旁亦不乏智略之士,岂会不知。呵呵呵,想必他也在等着我们献上约书了吧。”
曹操与荀彧猜得没错,马悍自遣龙狼别部击溃曹操之后,一直按兵不动,既未东出虎牢,也未督促高顺、李典、吕虔三将加紧进攻,反下令大军按兵不动。更奇怪的是,他还分遣六拔人马,从颖川入豫,召令张辽、成廉、任峻三支人马全部向汝南集合。搞得荆州的刘表好一阵紧张。也跟着调兵遣将,并派使者前来探问,可惜连主将张辽都不知是个什么情况,荆州使者自然一无所获,怏怏而返。
马悍这一系列奇怪的举动,只为一个人,准确的说,是为那个人派来的使者准备的。
十月末,马悍的耐心等待有了结果,他等的人,来了。是老相识,荀衍。
荀衍此行是秘密出使,与会者也只有四个人:马悍、贾诩、郭嘉、荀攸。
虽然是亲叔侄,但此际分属两个阵营,各为其主。荀攸对荀衍礼敬有加,但一进入谈判,立马正襟危坐,目光敏锐,甚至带着咄咄逼人之态。
荀衍给出的理由,是唇亡齿寒;提出的要求,是联合抗袁。
马悍的“发言人”郭嘉断然拒绝,甚至都不给出理由。因为原因彼此都懂,说破大天也是浪费口水。不过郭嘉也承认,曹操灭亡,对己方并无好处。所以他提出的方案,是暗助,方案如下:
一、徐州方面会停止对亢父、高平的围攻,并撤回小沛;二、交还不少于三千曹军俘虏及部分物资;三、向曹军提供情报与粮食;四、必要时,会直接出动龙狼军相助。至于什么时候是“必要时”,解释权归马悍。不过,荀衍心知肚明,应当是摘桃子的时候……
而马悍给出的条件,就是“以豫换兖”——用豫州,换兖州。
只要曹操顶住袁绍攻势到冬季,马悍就将豫州交还曹操,兖州就交给他与袁绍争夺。
“袁绍最有可能明年春季发动进攻,只要贵军能撑到明年冬天,袁军休兵时,曹公就是豫州牧。”马悍也不用发言人了,直接扔出最大诱饵。
这完全就是当初与袁绍粮食置换的翻版啊。
而且为表诚意,马悍还给出两个福利:一是送还质子曹昂。这个人是当初用以胁迫曹操,使之不敢妄动的工具,不过眼下情况已经反过来,是曹操怕马悍妄动了。所以此子已无作用,交还曹操以示诚意倒不错。再有就是马悍已让出豫州部分通道,可以让曹操转移人口物资到豫州,铺好退路。
拿到兖州与拿到豫州有什么不同么?有,很大不同。要知道,马悍夺取豫州之后,已完全切断曹操奔荆、扬、蜀的所有通道。眼下的曹操,就夹在马悍与袁绍两个庞然大物之间,无路可走。马悍要弄死曹操,都不用亲自出手,只须派重兵卡住几条通往荆、扬的通道,曹操就只有望天兴叹了。
当然,曹操也可以选择投降袁绍。不过,此一时彼一时。当初他被吕布爆菊,几无立锥之地,那会投奔袁绍,投的是盟友,袁绍也会拿出几分真心以待。而眼下投降,那是迫于压力,以对抗者的身份迫降,完全不是一码事,这待遇可就天差地别了。
而且当时大家都有共同的敌人:公孙瓒与吕布。而当共同的敌人不再时,无论是投靠还是投降,都不可同日而语。
曹操会降么,当然不会!他在荀彧面前也只是一时气沮而已。当初他被吕布打得只剩三个县,都没认输,眼下他还有大半个兖州,数万兵马,未必没有一战之力,如何肯轻言放弃?历史上的官渡之战,曹操与袁绍的兵力之比,与眼下袁曹兵力之比其实差不多。曹操真正损失的,是谋士、是战将,这一块短板,才是要命的。
当然,曹操也知道,他要是打这一仗,无论输赢,都只会便宜了马悍,但是没有办法,他必须在袁绍的伪州牧与真正的豫州牧之间,做一个选择。
是雌伏袁氏,还是独立自主?
马悍把选择权交给曹操,他相信,这个能咏出“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的人,一定会做出符合其本性的选择。
十一月中,马悍再次会见从陈留赶来的荀衍,看到了曹操的回书,其上只有六个直白浅显的大字:“他要战,我便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