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渡之战的开局,与马悍当初的兵棋推演一模一样。
袁绍以颜良为先锋,率五千兵马,其中骑兵五百,战兵三千,辅兵一千,役夫五百,渡过延津,杀向白马。作为一支先锋军,这样的战辅兵比例已经是相当高了,若是曹操同样的五千兵马,战辅兵比例怕是要掉过个。
此时的濮阳,已经是人去城空,大量人口财物俱已转移,已无驻守价值。故此东郡太守刘延将二千步卒屯于白马,如此,可将黄河两个重要渡口:延津与白马津纳入防守范围。
白马是一个小镇,只有一圈低矮的土围子,还有七八处出口,以木栅为门,防御性并不强。不过,自从曹操将此处定为抵御袁绍第一据点,刘延就大搞工事。
加高土围,封堵诸门,挖掘壕沟、布置鹿砦,更在西、北两面,垒起了三道防骑兵冲击的羊马墙。如果不是时间仓促来不及,他差点想引濮水为渠,弄一条护城河。
正因刘延防御工事做得相当到位,颜良五千大军如潮汹涌,拍打在白马围上,一时却不得而入。
刘延苦守白马未失,这就为曹操解救提供了可能。
或许是英雄所见略同,虽没有荀攸提供的分兵突击之计,曹操与荀彧紧急磋商之下,也拿出了一条类似的计策。
三月初七,曹昂率三千人马,奔袭延津。不过打出的晃子却不是什么反袭河北,而是烧毁延津渡船,断颜良后路。与当初荀攸兵棋推演略有不同,但殊途同归,效果一样,颜良必分兵来救。而实际上,曹昂这三千人马中,只有千余新卒,其余全是役夫、民壮——无论是放火还是诱敌,原本就不需要全副武装的士兵,普通百姓,一样轻松胜任。
曹昂出发次日,陈留大营,又一支大军即将出征。这一次,兵力多达五千,而且过半为战卒,其中不乏老卒、劲卒。而这支军队的主将,亦是曹操帐下所剩不多的亲族大将之一:扬武中郎将曹洪。
大旗猎猎,马鬃飞扬,戎衣激振,刃光生寒。
点将台上的曹操感慨不已,自己还是有本钱的。
大纛之下,曹操亲手牵来一匹高达八尺(约四尺五),通体灰白,肌腱强壮,四蹄留着一圈黄毛的神骏战马,将缰绳递到曹洪手上:“初平元年荥阳之役,为卓将徐荣所击,操得子廉冒死让马,方得以泅水余生。子廉诤言犹在耳边‘天下可无洪,不可无君’。今日吾以此‘爪黄飞电’相赠,亦有一言‘天下无必败之战’,预祝子廉旗开得胜。”
曹洪固辞:“此乃主公坐骑,洪岂敢受?不可,万万不可!”
曹操大笑,硬将缰绳塞入曹洪手上:“不过一脚力而已,况乎你我兄弟之谊,又何止一骑耳?”
曹洪眼圈发红,深深一躬到地。
这一边,手足情深,另一边,也在兄弟话别。即将随曹洪出战的裨将关羽,正与刘备、张飞告别。
说过一番没营养的“小心、珍重”之类的话后,关羽向二曹方向一瞥,压低声音道:“大哥,此战弟当如何?”
关羽这话听上去没头没脑,颇为奇怪,但若是了解刘备的打算,就一点都不奇怪了。
刘备是何等样人?他可不想跟曹操绑一块陪葬,他只会站在胜利者一边——毫无疑问,胜利者会是袁绍,天下人无不作如此之想,刘备自然也不会例外。
关、张二人均唯其马首是瞻,说降吕就降吕,就投曹就投曹,说奔袁就奔袁,从不问为什么。
如果不是因为小沛被李典、吕虔所据,刘备早就叛曹自立了,历史上他可不就是这么干的么?只不过此一时,彼一时,眼下他没地落脚,只能是先跟着曹操混,觑准机会,再北渡黄河,另找靠山。由是关羽才有这一问。
刘备胸有成竹,断然道:“全力作战,最好打出声威,既可解除曹氏疑虑,又可令袁氏不敢小觑我等。”
刘备可谓是深谙这时代“卖身”之法,知道只要“货好”,没人怕扎手。
关羽重重点头,兄弟三人何等默契,有此一句足矣。
……
三月初十,袁绍六、七万大军,加两万役夫,慢吞吞地挪了近十天,才走到距邺城二百多里的内黄。而此时,黄河南岸,早已烽火连天。
真的是烽火——天色擦黑,无数火把沿岸闪动,袁军先锋军裨将、越骑校尉王摩远远看了,惊疑不定,驻马不前。
曹昂大军刚出现于距白马近百里的瓦亭,就被袁军巡哨探知。颜良闻报后也在第一时间猜到曹军企图,立即派遣裨将王摩率一千步卒,二百骑卒,前往截击。
以曹昂这支杂牌军的水准,若正面杠上王摩,尽管人数多一倍,也是白给。幸好曹昂牢记父亲在出发前千叮咛万嘱咐,决不能与敌正面硬杠,他的作用,就是疑兵。什么叫疑兵?敌人永远看不清、摸不透,才叫疑兵。
曹昂眼下就故布疑阵,利用天色向晚,大点火把,沿河呼啸。令延津守船的三百多袁军心惊胆战,军心溃散,不少士卒解缆放船,不顾天黑流急,乘船逃往对岸,结果至少有一半人船皆覆,喂了黄河大鲤。
而王摩也怕遭了埋伏,迟迟不敢前进,只不断派遣信使奔赴延津营,要求守军无论如何请坚守一夜,天明必有所救。
天明之后,烽火遂灭,曹军始终未敢向延津营发动攻击。
王摩登上高丘,远远望着河雾掩映下的大片树林,完全闹不清曹军想干什么。他唯一能确定的是,他既不能撤兵,也不能进攻,生生被曹军粘住了。
而就在王摩进退失据之时,他身后数十里的白马主战场,主将颜良,从营寨哨楼上向西南望去,看着密密麻麻的军兵,无数卷展寒风的大旗,深深吸一口凌晨的冷气:这曹操,还真敢硬来啊!
冷气入肺,却激得血脉贲胀,颜良重重一拍栏杆:“好极,就怕尔等不来,既然来了,嘿嘿……传令,四百里加急,从白马津渡河,向主公禀报,就说颜良不辱使命,已将曹军先头部队吸引至白马,请主公遣一偏师渡河,与良里应外合共歼之。”
不得不说,颜良这一招的确够狠——对敌人狠,对自己更狠。如果他真能顶住曹洪、关羽、刘延两面夹击,一旦袁绍增兵,再将曹、关五千兵马反包围,就将形成“双层夹心饼干”的局面。以袁军兵力的优势,后援源源而至,最终曹洪与关羽能逃脱就算是侥天之幸了,而刘延也将难逃全军覆没之厄。
以己为饵,中心开花,颜良自信能做到这一点,这也是他身为先锋大将的意义所在。
曹军进攻,做为入侵一方的袁军,绝无缩于营中不出战的道理,颜良再拍栏杆:“擂鼓聚将。”
天空阴云密布,随时有下雨的可能,本不是大军开战的好时机,但好容易引开王摩,曹洪必须要抓住这个机会,给予颜良重创。机不可失,天时什么的,就暂时放一边吧。
辰时许,两军已排兵布阵完毕,双方兵力相若,所列阵势也很相似,都是三军分列,呈品字形方阵。怎么看,接下来都将有一场血腥搏杀。
曹军阵列,曹洪为中军,关羽别部为右翼。值得一提的是,关羽的兵马并不归属曹操,他们三兄弟在曹营里也是客将的身份。
很快,中军阵的曹洪派出传令兵,责令关羽右翼向袁军发动试探性进攻,但等了好一阵,没见关羽所部做出出击态势,反而等来了传令兵回报:“关校尉回复,无须大军鏖战,枉送儿郎性命,只要中郎肯割爱,定可取颜良首级奉上。”
曹洪一向看不惯刘关张三兄弟,尤其这个关羽,仗着个高,总拿鼻孔看人,若非主公对此人另眼相看,曹洪早就找机会收拾他了。嗯,此次攻打颜良,派关某打先锋,就有这个意思。所以一听传令兵回报,勃然大怒,直到最后半句“定可取颜良首级奉上”,才令他生生将怒气吞下,表情惊愕:这个关云长,不会是想功劳想疯了吧?这样的话也敢说。还有,割爱?要我割什么爱?唔,据闻关某有疾,关某好色,莫不是看中了……
曹洪脸色很不好看,他新纳一房妾室,堪称国色,甚是宠爱,若是兄长(曹操)开口,他纵不舍也得给,你关羽什么东西……不过,若当真能换颜良首级……曹洪挥挥手:“叫……请关校尉前来。”
远远看到那以锦囊盛束的一口美髯,以及黑亮皮铠裹着雄壮健躯驰马而来的雄姿,纵以曹洪之厌恶,也不得不承认,此人确有名将之姿。
关羽拱手见礼,嘴巴刚张开,就被曹洪劈面打断:“云长欲请洪割爱,行!只要能拿下颜良首级,回去后我就将阿萝送到尊府上……”
关羽瞠目结舌,半响才汗颜道:“羽何敢取中郎新妇,所谓割爱,无非求马而已。”
求……马?曹洪愣了好一阵,才勉强从女人转到马上面:“云长是说……爪黄飞电?”
关羽重重抱拳:“正是,不知中郎肯否……”
“拿去!”曹洪二话不说,翻身下马,还亲自将缰绳送到关羽手边,“别说一匹马,就算是十匹马,也值!”
关羽毫不客气接过,一字一顿:“中郎但请宽坐,某去去便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