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七,清晨下了一场小雨,不过夏日*,骤来骤歇,正好驱散燠热,为即将到来的决斗消暑。
没错,大将军马悍与小霸王孙策的决斗,就在今日。
一大早,八公山下,淝水之畔,便挤满了成千上万的军士。龙狼水军与孙吴水军甚至驶来数十条船只,让岸上没处落脚的士卒登船观战。除了三方军卒之外,连寿春居民及附近邑亭的村民也纷纷扶老携幼,赶来一睹如此盛事。
大将军啊,那可是皇亲贵戚,可不是想见就能见的,机会难得啊。
熙熙攘攘,人山人海,旌旗招展,鼓声阵阵,构成一幅炽烈喧嚣的画面。
辰时三刻,孙策首先出现,但见他顶盔披甲,领系大麾,在众多扈从护卫下,出现于淝水东岸。这片土地比较平整,近日又刚被数百役夫奉令拔除杂草,重新修整,两侧还隔出护栏,像模像样。
两岸军民齐声欢呼,孙策策马奔驰,不断向围观者挥舞手里长戟,换来一阵阵喝彩。而孙吴军更是擂起战鼓,声声助威,鼓声、人声,响彻云霄,好不热闹。
孙策来回耀武三圈。热身之后,放辔缓驰回本阵。刚甩镫下马,就见周瑜引二人前来,一是曹操中子曹丕,另一人却不识。
待曹丕与那人同上前见礼之后。孙策方知那人是军中医工。
曹丕为何会带个医工来见自己,孙策转念一想就明白了,沉声道:“许校尉伤情……”
许褚被置于牛车,运出寿春,此事知者不多。孙策本也不知,但就在昨夜。曹操遣韩浩连夜拜见,告之此事经过,孙策这才知晓。当时非常震惊,而江东诸将俱在场,对许褚受伤之事。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此刻看曹丕的模样,当是有所进展。
曹丕点点头,对那医工道:“汝可向乌程侯细细道来。”
医工连连应是,脸上神情带着几分悚然:“许校尉伤在右肩背,那伤口……小人医治军中创伤,不下千例,从未见过如此整齐锋利的切口,也想像不出。何物切肤裂肌,竟能令受者浑然不觉。”
医工说到这里,用力咽了一口唾沫。喉头上下滚动,声音也颤抖起来:“这不是人间兵器能做到的……”
“住口!”曹丕低声怒斥,“你这医匠,有何见识?知晓多少世间神兵利器?”
医工唯唯喏喏,不敢回嘴。
孙策拳头握紧。周瑜脸色凝重。
好一会,医工才接着汇报许褚受伤情况:“……创裂半尺。撕肌裂筋,深可见骨。失血盈斗。依小人所见,这创伤。都是许校尉的自伤……”
周瑜皱眉:“什么自伤,说清楚。”
医工解释道:“应当是一种异乎寻常的锐器,割开许校尉肩背皮肉,不深,只有半寸。由于太过锋利,加上许校尉过于专注,故尔未觉。当许校尉猝然发力时,创伤爆裂,并且大力撕拉,使得本是皮肉之伤变成重创。”
周瑜忽道:“方才子桓似乎说过,马惊龙曾拍过许校尉的肩背?”
曹丕断然摇头:“丕彼时一直很注意其动作,他手上没有任何东西——嗯,肯定没有。”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孙策与周瑜隐入沉思,因为接下来,将是他们面对这可怕的对手。不搞清楚,心里难安呐。
偏偏这时那医工还来了一句:“小人为许校尉治疗时,许校尉高热呓语,说……”
周瑜急问:“说什么?”
医工脸上露出惊悚之色,颤声道:“他说‘魔弓、魔咒、天谴’……”
“住口!”曹丕惊怒按剑,恨不得斩了这个多嘴多舌的医工。
孙策沉下脸:“魔弓上竟有天谴?”
曹丕忙道:“这不是高热,说的糊话么,当不得真……当不得真……”这位心思灵敏的曹家老二,此刻也是越说越心虚,当日那一幕,他可是亲眼所见,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又怎能指望说服他人?
就在这时,远处爆发一阵雷鸣般欢呼,青、黄、赤、白,各色牙旗被江风吹得猎猎急卷。最醒目的,是赤龙、白狼双旗辉映。
孙策、周瑜互相对视一眼。
他来了。
当马悍出现时,所有人都惊讶不已,这位大将军竟然没戴头盔,披铠甲,而是一身猎装——也就是只穿着薄薄的单衣单绔,头裹赤巾。
观者无不惊叹,如此托大,果然不愧为大将军啊。
周瑜一见,立即对孙策道:“马惊龙要使用弓箭远击,伯符,你只有一个机会。”
孙策重重点头:“我知道,不顾一切,近身。”
马悍骑着赤兔驰至场中,没有象孙策一样绕圈,而是高举血弓。弓映朝阳,赤血如焰,仿佛沸腾的血……所有目睹之人,都不禁屏住呼吸。然后,震天价的欢呼声几乎令淝水倒流。
曹操也在江岸的船上,遥望那如火赤驹与如焰血弓,嘴唇呡得紧紧,一言不发,脸色阴沉。身后一众文臣武将,没有一个敢吭气。暗算失败,还折了一员大将,更赔了一把宝刀,典型的偷鸡不成蚀把米,谁也不敢去碰主公的霉头。
但是,偏偏有人就要触曹操的霉头。谁?高顺。
就见马悍身后一众随行将领中,高顺位列郭嘉、荀攸之后,神情肃穆,捧着那把七星宝刀。刀鞘上束着白色麻条。随风急摆,极为显眼,显然有祭奠之意。
终于,有人开口了,曹操最倚重的亲族大将。夏侯渊安尉道:“孟德莫忧,马惊龙绝不敢杀孙伯符。”
是的,此时要问曹操最担心什么,那就是孙策。这可是曹操目下所能联合到的最强大的盟友,若是孙策有个好歹,联盟立即分崩离析。光靠刘备与那个摇摆不定的刘表,是无法与强大的马悍抗衡的。
这其中的关窍,曹操相信马悍也一样明白,越是如此,他就越发担心。
只是。此时担心已无济于事,因为,决斗开始了。
马悍与孙策彼此下马,走近,互相举爵敬酒。
孙策:“大将军,决斗者,必将全力已赴,大将军不披甲……”
马悍:“伯符尽管放马过来。能近我十步,算你赢。”
这口气,不光小霸王不能忍。就算是埋在土里的大霸王,若听到怕也要炸尸。
回到本阵,孙策解下大麾,翻身骑上同样披挂重铠的战马,接过扈从递来的长戟。周瑜亲自为义兄的左臂套上精铁骑盾,再三叮嘱:“不管其余。全速冲近,贴身既可有取胜之机。”
孙策嘿然冷笑:“马惊龙或许骑射无双。但我孙策的飞戟,也不是吃素的。何需十步?何需贴身?三十步。我可取其性命。”
“伯符。”周瑜皱眉道,“马惊龙不会杀你,同样,你也万不可杀马惊龙。我们,承受不起龙狼军的怒火。”
孙策深吸一口气,重重吐出:“策,明白。”
孙策单挑马悍的目的,其实也跟曹操一样,就是要让马悍起不来,以化解江东危机。人,确实不能杀,只能伤。
马悍也好,孙策、曹操也好,都只想击败对手,杀伤对手,以达到各自目的。
咚咚咚咚,鼓声催发,万人屏息,决斗开始。
鼓声一停,孙策猛夹马腹,如箭飞驰,向百步外的马悍冲去。
马悍则双足轻磕,赤兔马以轻快之姿,小跑缓驰。与此同时,马悍已将一支螺旋纹破甲重箭抽出。
马悍没披甲,当然不是托大,而是为了减轻人马负担,并使身体更灵活,射击更精准。他压根就没打算与孙策近身骑战,因为骑战生死一瞬间,绝不容情,谁也不敢留手。要达到伤而不杀的结果,只有使用最有控制把握的弓箭。
箭一上弦,几乎没有抬臂、瞄准、开弓的动作——准确的说,这些动作在眨眼间便完成,以至于让人以为是幻影。
下一刻,惊心动魄的破空声响起,箭矢离弦,快不可言。
孙策一直在留心马悍的弓箭,魔弓、魔咒的阴影,一直沉甸甸压在他心上。此刻的孙策,说是惊弓之鸟都不为过。几乎是啸声一起,他就条件反射似地做出了反应——举盾格挡。
不得不说,孙策眼力好,反应快,身手敏捷,他成功了。
当!铁盾右上边沿堪堪挡住破甲箭。
如果这一箭换做另一个人射出——哪怕是甘宁甚或吕布复起,箭矢也只会被弹开或插在铁盾板面上。
但射这一箭的是马悍,三国最暴力的射手。
啪!铁盾右上边沿炸开一个豁口,破碎的锋利铁片四溅,嗤嗤嗤嵌入距离铁盾炸开位置最近的孙策右脸颊。
皮翻肉卷,鲜血涔涔,甚至有一蓬血飞溅入孙策的右眼,使得他的眼珠子一下变得赤血淋漓,模样说不出的诡异可怕。
一箭,仅仅一箭,大帅锅便成恶魔。
上万观者,心腔骤缩,至少一半人惊叫出声,又不约而同伸手捂住,以至于在淝水两岸上空,汇聚成一种奇怪的戛然而止的怪声。
马悍垂下血弓,没有射第二箭,因为,他的目的达到了。
他这一箭,本就是冲孙策的面颊而去。虽然被铁盾格偏,擦耳而过,但激射的铁片,却意外的达到了目的。
这场决斗,他赢了。
但很快地,马悍皱起眉头,因为孙策并未停止,依然飞骑冲刺。
马悍修长的手指从箭袋上抹过,拈取一支凿子箭——没错,就是那种箭刃足有半个巴掌宽的铲形箭。
咻——又一箭射出,速度更急更快。
这一次,孙策根本来不及格档,因为箭矢并非射人,而是射马。
刮!刮!
锋利的箭刃从马腹下直穿而过,铲飞两条血淋淋的马腿。
轰!战马悲鸣声中,孙策从马背摔落翻滚,铁盾摔飞,长戟脱手,连头盔都不知甩到哪里去了。
孙策奋力爬起,拔出手戟,疯狂扑来。此刻,俊美的江东孙郎,已变成一个披头散发、半面赤漓、浑身血泥,如颠如狂的疯魔。
马悍勒停战马,眼神如冰,沉静地伸出两指,按住白羽。
三十步,孙策挥手,奋力投出手戟。
同一刻,马悍射出第三支箭,速度最快的狼牙轻箭。
铮!半空中闪过一道火花,箭戟相撞,强劲的箭矢串着手戟,一直飞出二十多步,夺地钉在右侧护栏木桩上,把近在咫尺的围观者吓得一阵惊叫骚动。
马悍的手指又按在箭袋上,双眼死死盯住孙策的腿步,如果对方敢踏入十步之内,他会将对方钉在地上。
二十步、十五步、十三步……
最终,孙策停在十步之外。
四目相对,无言。
任谁都能看出来,马悍想杀孙策的话,只需一箭就够了,但他没有这么做。
“伯符——”是周瑜悲怆的声音。
或许是义弟的呼唤,或许是终于面对现实,孙策血红的眼睛里疯狂的神情慢慢平静,向马悍顿首:“我输了。”转身蹒跚而去,这时大批江东将领及扈从才忽啦啦迎上来。
当孙策走过人群时,突然伸手向人群中的凌统一指:“从今而后,不要再提父仇之事。不要让我的血白流,可否?”
凌统泪流满面,跪地叩首。
决斗散场后,马悍匆匆回到寿春宫,将血弓往阿苏怀里一扔,劈头第一句话就是:“传令太史慈,孙策已死,吴郡必乱,抢滩登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