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炽热的光,耀眼的光。
道牧如是一轮人间行走的太阳,只闻他一身血脉隆隆奔腾。血液碰撞,溅射出漫漫金光。不仅灼烧地,更挡住冷冽凛风。
不,金光亦生风,将烈风截止。
炽风抗冷风,冷热交织,雾气蒸腾。顷刻间,整座宫殿若巨大蒸笼。屋顶,房檐,地板,物具挂满水水珠,潮湿南风也不过如此。
“人五衰,衰到恁等程度。还要强撑,你也不怕暴毙?”道牧豪不吃力,任由丹田旭阳,血脉沸腾。见他自口袋再掏出一粒糖果,啧啧吃起。“世间万物皆伪,仅有糖果不负我。可悲,可悲……”呢喃自哀。
“你凭什么跟寡人谈条件?”饕皇猛地起身,大手一挥,冷风更强,夹冰带雪。“饕食国境地,莫非寡人囊中物。”
哒哒哒,道牧迎风而上,决刀嘤嘤欢吟,“若道不同意,哪怕你强占我先道体,终归会同你旧体一般。”道牧一步一脚印,愣生生将冷热界线前推至帝皇台下。“莫非,先道体你都不上眼?”
饕皇颔首沉吟,眼波泛泛,道牧所言非虚,若非本体灵主自愿。强烈的反抗不仅会坏了魂台,就算令本体灵魂消散,最终身体也会本能反斥寄占魂魄。
结果就同现在这副身体一般,岁月如斧,力砍狂劈。不过三十旬,已过人五衰,心未老,身已死。
“尽寡人有生之年,替你雪恨家仇,并非不可。”饕皇右手虚空一抓,风停光黯,室内回温,一切恢复当初。“若要寡人,保得饕食国所有幸存者平安,这可做不到。”饕皇坐回鹿角椅,态度已很明确。
“大瘪山本就是你诞生地,饕食国一百八十瓮府再怎样强势,也无法真正镇得住你八只触角。”道牧更不可能让步于面前这个披着人皮的怪物,否则他的牺牲没有任何意义。“饕食国境地的生灵,不过你背上的虱子,你要护它和杀它,不过抬手间罢。”
“承蒙你高看,实则论实力,现今他比寡人强太多。”骄傲的饕皇坦言,十指于鹿角椅上点动,“他才是狠人,旷世狠人。而今,寡人顶多只能给他些许麻烦罢。”二郎腿抖抖晃晃,稳操胜券模样。
“你得到先道体后,也无法与之抗衡?”道牧不信,面前这厮目的光狡黠,身体慵怠不得不防。“贵为一方地灾,竟被一牧灾人按在地上摩擦不,还给人吐唾沫?”
唉,饕皇拍脑摇头,呜呼哀哉,“毕竟少年郎,你是不知。这狠人为了害我成灾,布局数千年。对寡人可谓知根知底,而今更是鸠占鹊巢,寡人还能怎样?寡人不过无家可归的流浪汉罢了。”
两手一摊,老年凝成苦菊,眼角挂着泪珠,“我都已经想明白了,世上还有什么比跟他一起合作共享,为最佳之策?”到悲哀处,浑身颤颤巍巍,仿佛下一刻,整个身体就会散架,撒手人寰。
“你我签下命契,如何?”道牧两手背负在后,袖中一手紧握另一手,怕自己颤抖一下,立即被对方发现。“若你完成契约,我甘愿消亡,让你做主。若你未完成契约,你自行离开我的身体,大家都相安无事。”
“命契?”饕皇眼睛半眯,十指无规则抖动起来。顿话片刻,似乎觉得自己反应太过,遂深皱眉头,瘫在鹿角椅上,双手放在腹前,十指互相打架,抿嘴嘲弄,“你大仇未报,却来跟我做交易,糊弄谁呢?”
“那日,我与他正面交锋的情景,无需我浪费口舌了吧?”鱼儿开始咬勾,道牧却更显耐心,那双绝望的眼睛,无不透着道牧生死已看淡。“你莫忘了,无论成功与否,最大利益者是你,而非我。”
“少年郎,城府有点深呀。怕不是,那死老太婆给你出谋划策的吧?”饕皇冷笑盈盈,如是在看一跳梁丑。
“废婆与我师尊有些交集……”道牧未否认,他的确带着诚意来的。“地灾只可度化,不可镇。她为牧灾人,自是无能为力。只好给我支招,同你合作。如今,还有什么比趋灾消灾之策,更好?”
“呵呵……”饕皇笑吟吟,不知其心,不懂其表。
大瘪山。
岳大若,插入云霄,看不到其巅。
曾有人言,大瘪山若喷发,整个饕食国将生灵涂炭。
苍巅云海之上,一老妪一妙女俯瞰大地,赫然是废婆阿莲。
“因大瘪山联动饕食国境地所有火山,这才孕育得一株火参人。”废婆挥斥手指,云雾凝成一方地图,作一副火山纵横饕食图。
“妈妈,你为何认为道牧会成功?”
阿莲不关心这些,虽然废婆之前没过。见她手上还拎着一鸟笼,笼中却躺着一只肥硕的黑鼠。黑鼠那一条血色的尾巴,抢人眼球。
“道牧与你哥是同类人,双方彼此厌恶,又彼此欣赏……”废婆俯瞰云下大瘪山,那漆黑的火山口,让她逐渐迷离双眼。
“哼,凭你那龟儿子,配不上与红眼子称同类。”牧影鼠翻了个身,肥爪虚空一掏,多出一根针,挑起大门牙缝,“红眼子他可是……”话到一半却不再讲。
“喔?”废婆回过神,转头来,面色古怪,“你似乎很懂?就凭道牧脑中灾厄编年书?”
“灾厄编年书?”牧影鼠嘴叼牙尖,四肢乱蹬,吱吱吱,捧腹怪笑。“或许吧……”
废婆不喜牧影鼠这般,可她对牧影鼠无可奈何,唯有一叹。见她两手一挥,云朵载着二人一鼠飞下云海。
方到火山口,四面回荡惊喜。虚空凝出旋梯,深入大瘪山。
“妈妈,你来了,怎不跟孩儿一声?”
“阿莲,恁地也来了?”
“瞅阿莲模样,怕是有了喜事?”
废婆老脸凝冰,“你于家门口,向我示威,怎没见你叫得这般甜?”着,废婆已踏上第一层台阶,阿莲一手拎着鸟笼,一手扶着废婆,一步一步走下火山口。
黑,黑得没一缕光。
哒,哒,哒,哒……
废婆阿莲如履平地,干净利落的脚步声,困在旋梯间,无法跨越至外界,没有回音。好似走在黄泉路,又似行于墓地中,唯有不知哪里来的欷歔怪声。
空气弥漫着一股硫磺与他物交织的刺鼻怪味,废婆倒无感觉,一旁阿莲皱鼻闭气,甚是不喜这味道。
阿莲也没什么,怪味消散,变作一股淡淡的甜香,不浓不腻,似曾相识,又不知在哪里闻到过。
也不知走了多久,四周忽然敞亮。阿莲颔首,便见远处一焰台,台上一青年,头上一植株。
“哥,你没了四十九层阴德……”阿莲清楚的记着旋梯台阶数。
上次来时,九十八层功德阶,记得废婆过,九十九层阴德可换取一次升机会。
“阴德没了,可以再积。向日葵在世一,便与六道更远。”青年淡淡一笑,却为睁开眼,“届时,可不仅仅要损阴德,只怕搭上我这条贱命,也不足以换得向日葵入轮回。”
唉,阿莲唯有一叹,自家哥哥完全接了妈妈的性格。
“妹妹,离那红眼子远点,他会害了你。”青年语气带着宠溺,虽无血缘关系,但自一起长大。数千年来,其感情自是无法用普通言行可描述。
“你管不到阿莲,管好你自己先吧!”废婆阴沉沉跺一脚,一身煞气,瞬息席卷整个空间。“瞅你恁般狼狈,不人不鬼,那火参人快要挣脱禁锢了吧?”
“如今,触角已不为我所控,主体大瘪山依然固若金汤。”青年上气不接下气,给人以底气不足。
“你若听劝,当初直接镇杀这凶恶之灵,何故会沦落至此,不可收拾之境地?!”噗,废婆衣袖一挥,四周熔光大涨,红咚咚,咕噜噜。
“妈妈,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下苍生。”伴随一阵阵凄厉鬼叫,黑烟缕缕蒸腾。青年状态趋于平稳,气势逐升,熔岩火光冲。
“哼,话得倒是好听,还把自己抬高同圣人一般。”废婆见不得青年自大,气上加气,“先不,你瞒着老身,镇灵为灾,伤了和。不,你一意孤行,创立饕食国,传播暴饮暴食文化,供涨凡人业力。
不,你因自大疏忽,导致灾厄大爆发。也不,你因凡心未了,被邪教徒设局,诞下向日葵。更不,你已经忘了正义的初心,且失去八只触角的控制权。
今日,老身来此,只为一事。
你不该以人为烛炬,业力为香火,阴德为贡品,打开冥府之门,唤来冥君!
你,该死了。”好似不是自己亲生孩子恁般,废婆字字如刀,句句诛心,恨不得将青年千刀万剐,方才解气。
“妈妈,我……”青年欲言又止,身体抖动,不知是身痛,还是心痛。
火台连结的熔岩海,掀涛骇浪。时而火蛇涌动,时而火凤振翅,时而火犀奔腾,时而火龙遨游。
狂浪轰隆,狂风呋呼,那股淡淡的甜香味已变作硫磺的焦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