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霭取下围裙,关了火,扔下做了半截的饭菜就往外走,但还没坐进车里,滕教授已经回来了,车在门前一停,他就跳下车,直奔过来,拉住她的衣服:“到哪去?到哪去?”
她挣脱开,坐进车里:“回家!”
“不做饭了?”
“不做了!”
“为什么?”
“不为什么,不想做了。”她坐在驾驶室里,不理他。
他站在地上,望着她,可怜巴巴的样子,望了一会,看见了她手上的创可贴,大惊失色地叫起来:“你把手切了?快让我送你上医院吧!”
她哭笑不得:“切个小口子,上什么医院?难道你忘了上次在医院等几个小时的事了?”
“就算是等,在医院等也放心一些--"
她一下就被感动了,心里暖暖的,自动从车里下来,边往屋里走,边问:“你上哪里去了?”
“去帮李老师搬桌子,她在一个yard sale(住户在自家院子出售旧东西)上看中了一个写字桌,让我用车帮她运回去——”
“我不相信。”
“你不相信可以打电话过去问她,她本来想请赵亮帮她运,但他那车装不下,如果他开的是你这辆还差不多——”
她见他说得合情合理,又见他帮的是李老师,不由得一展笑颜:“我还以为是——龙教授呢——”
“怎么,是龙教授你就要——发脾气,是李教授就不发?”
她呵呵傻笑,坦白说:“李教授那么老了,龙教授年轻漂亮嘛——”
“漂亮什么?黑得像筒木炭——”
她听他这样说,心里很开心,虽然她知道他说的有点过分,因为龙晓庆黑是黑,但绝对不像木炭,而是黑得很均匀,是天生黑,不是晒太阳晒成的油光黑,也不是上了年纪的东鳞西爪黑,再加上脸型五官都很不错,又很注意打扮,涂脂抹粉的水平相当高超,可以算个黑美人。
当然,这些都只能她说说,而他则是越刻薄越好,如果他胆敢像她一样这么实事求是,那她肯定不高兴了。
进了厨房,他建议说:“今天你手切了,不做饭了吧,我们去上餐馆,或者叫个外卖——”
“算了,还是在家吃吧,饭菜都做得半熟了,今天不做,就浪费了。”
“那你的手?”
“我的手没事——”
“你没事,可是我有事啊——”
“你有什么事?”
“切在你手上,痛在我心里嘛——”
她笑起来:“别这么肉麻了!”
“怎么是肉麻呢?是真心话嘛。以后不许这样整我了——”
她被麻得酥酥的,但还没被麻得找不着北,还有残存的理智让她可以边做饭边审问:“听说以前孔子学院只开汉语课,怎么这学期开了——别的课?”
“上学期是刚成立,学生都是刚开始学汉语,当然只能开汉语课,但这学期不同了,学生已经有了一点中文知识,对中国也有了一点了解,可以开点别的课了。”
“但是我听说别的孔子学院都只开汉语课。”
“你听谁说的?即便别的孔子学院都只开汉语课,我们也不能那样做,如果我们这个孔子学院跟别的孔子学院一样开课,那怎么办得出特色来呢?”
这一点她已经被说服了,接着审下一点:“别人都在说这个龙晓庆是你专门搞来的——”
“谁说的?”
“王老师他们说的——”
“王老师?那他就是在瞎说了,你让他扪着良心说说看,我当初为了让他到孔子学院来教课,费了多大的劲,他在对外汉语系一点人脉都没有,几个领导都不喜欢他,我个人花钱替他打通关节,才为他搞到在孔子学院教书一年的机会——”
她想到王老师在家宴上的表现,感觉很心寒,滕教授帮了他那么大的忙,他居然在背后说滕教授的坏话。人啊,人啊!
滕教授又说:“还有那个张老师和李老师,都是我费了很大的力才搞过来的。他们到这里来教汉语,住房不要钱,吃饭不要钱,每个月还有千多美元拿,而国内工资照发,在海外的教学经验,写在履历表上也很光彩,谁不愿意来?B大对外汉语系的人,个个都想来,如果就凭他们几个人在那边的关系,他们一个都来不了——”
“那你为什么偏偏选中他们几个呢?”
“我?主要是看才干,孔子学院刚开张,如果不选几个过硬的人来,第一把火就烧不起来。我最见不得那种任人唯亲的做法,我讲的是任人唯才。”滕教授有点悲哀地说,“我以为这几个人都是埋头做学问,不爱搞是非的人呢,哪知道——”
她连忙替那几个人洗刷:“他们也没搞什么是非,就是觉得有点——不平,他们都是两人住一套房,但是龙——教授就是一人住一套——”
“他们三个人,两女一男,难道叫龙教授去跟王教授一个男人合住一套房?”
“怎么不就在王教授他们那个公寓给龙教授找个地方住呢?”
“王教授他们抱怨了很久了,不愿意在那里住,我正在给他们找地方搬出来——”
陈霭是个明白人,滕教授一解释,她就豁然开朗了,觉得他没做错什么,倒是王教授他们很有点过分,不仅不知道感恩,还尽在背后挑是拨非,哪像大学教授?
她半抱歉半撒娇地说:“我看到你对她那么好——”
“心里不高兴了?”
“嗯。”
他很真诚地说:“快不要不高兴了,陈霭,你要相信我,我只——爱你,我对她一点——兴趣都没有,甚至可以说——我很讨厌她——”
“为什么?”
“我不喜欢她这种——把男人当——工具的女人——”
“她怎么把男人当工具了?”
“我不是告诉过你吗?她留校,调动,都是靠——都可以说是利用姿色——”
“那你怎么还要把她搞到孔子学院来教书呢?”
他语塞了:“我——我——哪里知道她是——这样的人呢?”
“上次去海边,你不是就说过她——这些事吗?”
“那时她来孔子学院的事都已经批下来了——”
“那时就批下来了,怎么没听你说起过?”
“我没说起吗?我记得告诉过你——”
她也糊涂了,他经常对她谈孔子学院的事,有时她听进去了,有时并没听进去,特别是谈到人事关系时,她总觉得牵扯太多,勾心斗角,跟她又没什么关系,所以她都是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可能他的确说过龙晓庆的事,但“龙晓庆”这种很中性化的名字,没给她留下什么印象。
接下来的日子,滕教授没再让她生气,他每天都在家吃晚饭,龙教授要用车,他就叫赵亮或者陈霭载她去。
陈霭开车带龙教授出去shopping(购物)了几次,觉得龙教授并不是很难相处的人,两个女人去逛Mall(购物中心),一路说说笑笑,很有共同语言,尤其在时装首饰化妆品等方面,龙教授非常懂行,且不吝指点陈霭。有龙教授这个活生生的案例在身边,陈霭很容易就被说动了,跟风买了一瓶高级润肤霜,还买了一个手镯。
但最后这两样她都没用,白白给了赵亮这个吝啬鬼一个教训她的机会。
有次路过一家首饰店的时候,陈霭特意去看了看滕教授送她的戒指和项链到底是个什么行情,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都贵得匪夷所思,她情不自禁地惊叹一声:“啊?这么贵?”
龙教授凑过来问:“什么这么贵?”
她指指戒指和项链。
龙教授仔细看了一下:“这都是钻石啊,当然贵。赵亮送你的礼物?”
“哪里啊,他哪有钱给我买这么贵重的东西——”陈霭惭愧得不言语了,心里真替滕教授不值,那么贵重的东西,偏偏送给了她这个不识货的,真是明珠暗投。
两人逛饿了,就到Mall里的food court(美食广场)去吃饭,第一次龙教授抢着付了钱,但第二次陈霭就抢了回来,还特别多买了些食物,才觉得心下安逸了。
陈霭十分enjoy(享受)跟龙教授的友谊,但赵亮却带回来很打击人的消息:“龙晓庆在背后说你坏话。”
“说我坏话?说什么?”
“她说她以后再不请你出车了,出一趟车,她还得请你吃一顿饭,还不如她自己坐公车去shopping——”
这可真把陈霭给气昏了,世界上怎么有这么两面三刀的人?一面跟她“姐姐妹妹”叫得亲甜巴牙,一面在背后说她坏话,况且龙晓庆哪里有请她吃饭?她们两一人请了一顿,她请的那顿还贵些,怎么龙晓庆就红口白牙撒谎呢?
她一生气,就不愿载龙晓庆去任何地方了,后来龙晓庆要出车,她就让赵亮去,而赵亮也便欣然前往,这又让她有点好奇了,是不是赵亮自己想载龙晓庆去shopping,才故意编个故事挑拨离间的?
但这个疑点很快就被澄清了,因为赵亮也没幸免于龙晓庆的抱怨。赵亮气呼呼地告诉陈霭:“他妈的,这个姓龙的女人真难侍候,老子辛辛苦苦载她去shopping,她倒好,在背后把老子贬得一文钱不值——”
“她说什么了?”
“她说我英语口语不好,去了跟没去一样,什么都不会说,什么忙都帮不上——”
陈霭觉得这是个事实,便没吭声。
但赵亮可不认为这是个事实,气急败坏地说:“老子英语再不好,也比她早来美国大半年,怎么都比她这个刚来几天的人英语强!这种女人!我再也不为她出车了!”
龙晓庆把两个车手都得罪了,最后就只剩下滕教授载她shopping了。
陈霭开玩笑地对滕教授说:“我怀疑这就是龙教授的用意——”
“什么用意?”
“她就是要你载她去shopping——”
他一笑了之:“别把我想得那么有魅力,龙教授有那么出色的丈夫,哪里会看得上我?”
“但她丈夫不在这里嘛。”
“丈夫不在这里也轮不到我,人家喜欢的是华伟——”
“真的吗?她怎么认识华伟呢?”
“华伟是孔子学院的董事长,孔子学院每星期的例会都要出席的,她怎么会不认识华伟呢?”
“但华伟不是有——夫人吗?听说以前还是歌舞团的,肯定长得很漂亮——”
他讥讽地一笑:“这些能挡得住龙晓庆吗?”
完全像是怕她不相信似的,没过几天,她就在一家餐馆亲眼看见了龙晓庆和华伟两人,坐在靠角落的一张桌子边,已经吃得差不多了。角落很僻静,陈霭是去上洗手间时看到他俩的,不然肯定不会注意到。
她走过去的时候,只注意到华伟,因为华伟是朝她来的那个方向坐着的,她一下就认出了华伟,而且注意到华伟对面坐的是个女人,但她以为是华伟的夫人,再说也已经走过了,不好意思回头望,就直接去了洗手间。
从洗手间出来之后,她才发现坐在华伟对面的是龙晓庆,她那一个尴尬啊!即便被人撞上她跟滕教授单独在餐馆吃饭,她都不会那么尴尬,因为那是被人看见,而这好像是她主动窥伺一样。她怕不打招呼会引起龙晓庆怀疑,只好打了个招呼。
龙小庆好像很紧张,说了个“是你呀?”,就没下文了。陈霭也赶快溜回自己的座位,但刚过了一会,华伟就找到她桌子边来,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声明说:“我在跟龙教授商量孔子学院的事——”
陈霭更尴尬了,支吾说:“好的,好的。”
华伟又说:“请你不要误会——”
“好的,好的。”
她当天就把这次餐馆奇遇告诉了滕教授,他笑了笑说:“那好啊,我求之不得——”
“为什么你求之不得?”
他一愣,随即说:“那她就不会打我的主意了嘛——”
“她在打你的主意?”
“没有。你亲眼看见的,她跟华伟——”
陈霭没想到的是,她就这么偶尔撞破了一下机关,而且除了滕教授,她没告诉任何人,结果却得罪了龙晓庆和华伟两人。最让她想不到的是,赵亮成了替罪羊!那两人结成了联合阵线,专门挑赵亮的毛病,搞得赵亮差不多每天回家都发牢骚:
“他妈的,什么玩意啊!还挑我的毛病!姓华的真是有开会的瘾,每个星期都开会,开会就啰嗦,啰嗦又没啰嗦个名堂出来——”
她劝慰说:“管他呢,开会就开会,你不喜欢听他讲话,你坐那里不听就是了——”
“我坐那里不听?我根本就不知道今天有会开——”
“他们没通知你?”
“通知什么?就发了个email,我看都没看见——”
她觉得这是赵亮自己的问题,免不了点拨他一下:“现在单位上联系都是靠email,你得天天查,一天查好几遍才行——”
于是接下去就变成了他们两口子之间的论战,主要争论因不查email造成开会缺席究竟是谁的错。
过几天,赵亮又发牢骚:“不就是几个镜框子没挂吗?姓龙的还跑去向滕非告状,她以为她是谁?干半年就滚蛋的人,还跟我斗!”
她关心地问:“是叫你挂的吗?”
“滕非叫我挂,但我连锤子都没有,怎么挂?”
“你没锤子,可以问人家借一个——”
“我问谁去借?他自己孔子学院没锤子,还怪我没挂镜框子?他还真会下作人呢,他自己怎么不挂,叫我挂?”
她恨铁不成钢,开导说:“他是孔子学院院长,你是他手下的GA,干的就是给人打下手的活,他叫你挂,那是你份内的工作,你怎么能叫他挂呢?”
“什么孔子学院院长!大家都是副教授,谁也不比谁低一等,凭什么他要使唤我?”
她讲了半天道理讲不通,也懒得讲了,只恐吓说:“你把这些人都得罪了,当心下学期没GA你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