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霭从海边回来就忙着搬家,终于在新年前搬进了新居,四卧三卫,还有living room(客厅),family room(家居室),dining room(餐厅),breakfast room(早餐厅)等。虽然房子是八十年代建造的,但因为是卖主自己造的,质量特别好,保养的也很好,一点不显旧。
现在她家每个人都有了自己的卧室,有两间还是自带浴室的,奶奶住了一间,本来他们夫妻住另一间,但她不愿意跟赵亮住一间,而是住在guest room(客房)里,所以另一间带浴室的房间归了赵亮,她跟欣欣共用一个浴室。
这下全家人都皆大欢喜了,奶奶不再念叨要回国了,欣欣立马就请了同学到家来sleepover。过了几天,赵亮也从国内回来了,搞来几万美元,给自己买了辆新车,给欣欣买了张写字桌,然后慷慨地对陈霭说:“剩的几千块,就留在我们两人的户头上,你想买什么自己买。”
她很惊讶:“只剩几千块了?那我们用什么还滕教授?”
“总共才三万,买了一辆车,还能剩多少?”
“才三万?怎么房子才卖这么一点钱?”
“这不是卖房子的钱。”
她听说不是卖房子的钱,就以为是从国内账号上取出来的钱,正在庆幸赵亮终于舍得把国内的钱拿出来用了,就听赵亮说:“这是找我国内的朋友借的钱,人家手头也不宽裕,我们有钱了先把这笔还掉。”
她气不打一处来:“我们现在正缺钱,你拉这么一笔债干什么?”
“你没钱给我买车,我不借钱怎么办?”
“你——你——家里又不是没车,你买个新车干什么呢?”
“家里的车不方便,我要开个车,还得跟你打商量——”
“谁家开车是不打商量的?”
“谁家像我们一样只有一辆车?都是夫妻一人一辆,各开各的——”
“人家夫妻一人一辆,那是人家有钱,供得起,你又没钱——”
赵亮烦了:“你不要总拿没钱来下作我,我现在也在挣钱,没吃你的,没喝你的。我买车又没问你要钱,你啰嗦个什么?”
她彻底服了赵氏逻辑,也知道钱已经借了,车已经买了,吵也吵不回去了,只好作罢,转而打听卖房的事:“房子卖掉没有?”
“还没有。”
“那你有没有把房契留在国内朋友那里,让他们帮着卖?”
“没有。现在行情不好,等房价涨起来再卖。”
她彻底晕菜,连吵架的兴趣都没有了。
赵亮住上了自己的房子,马上实践诺言,大宴宾客,把孔子学院的各位老师和C大的一些中国学生都请到了。陈霭本来也想把自己这边的朋友一道请一下,但发现赵亮请的人数太多,只好作罢。
她看见宾客名单上有“龙晓庆”的名字,不由得吃了一惊:“这是不是你们B大财经学院的那个龙晓庆?”
“不是她还能是谁?难道我们B大还有第二个龙晓庆?”
“她也——到孔子学院来了?怎么没听你说起过?”
“还用我说起?滕非没告诉你?”
她顿觉脸上无光,自动避开这个话题,心里十分诧异,怎么没听滕教授说起过呢?
赵亮请客,是真正的请客,只请客不做饭的,所以还是该陈霭做饭,赵亮开车去接人,跑了几趟,把宾客都接来了,唯独没接龙晓庆。
陈霭问:“你接人怎么没把龙教授一起接来?”
“她不要我接,要滕教授接。”
孔子学院的院长没到,大家只好耐心等候,等了好长时间,才把滕教授和龙教授等来了。滕教授一到就抱歉:“对不起,对不起,让你们久等了。刚才陪龙教授到flea market(跳蚤市场,可以讨价还价的自由市场)去买点东西——”
王教授调侃说:“没关系,没关系,龙女要买东西嘛,当然是第一位的,我们等等也是应该的——”
滕教授很尴尬,龙晓庆也是一脸的不高兴,陈霭急忙打圆场,招呼开动,于是大家都到餐厅去拿食物和饮料,然后四散到各处,边吃边喝边聊。
滕教授特意过来跟男女主人打招呼:“辛苦了,辛苦了,你们把买菜的发票留着,我拿到孔子学院去报销——”
赵亮豪放地说:“不用,不用,这是我私人请客——”
“要的,要的,你们请的都是跟孔子学院有关的人,那不就等于是孔子学院的聚会吗?不能让你们私人掏腰包。还有你们每次为孔子学院的人出车,加油时都记得把发票留着——都可以报销——”
席间,赵亮把主人的架子真是端足了,穿梭于客人中间,对每个客人嘘寒问暖,端菜送水,一个也没冷落,一个也没拉下,把大家都照顾得很开心,听到大家夸奖饭菜味道好,他就替陈霭谦虚几句:“嘿嘿,她哪会做菜呀,都是瞎做的——”,听到客人夸奖房子好,他就替自己骄傲几句:“我这个房子啊,以前的房主是从德国来的,学建筑的,这房子是他们自己设计的,特别科学,特别艺术——”
看到赵亮志满意得的样子,陈霭心里好一番感叹,说起来,赵亮这人也不难侍候,只要有钱有力有心情满足他爱出风头爱显摆的虚荣心,他可以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吃完饭,大家还在热烈交谈,滕教授就陪着龙晓庆走过来向主人告辞:“陈大夫,赵老师,龙教授不大舒服,我先送她回去,你们陪大家再聊聊——”
陈霭关切地问:“龙教授哪里不舒服?”
龙晓庆懒懒地说:“胃不舒服,可能是你们那凉拌菜不大干净吧——”
陈霭像被人打了一耳光一样,面孔发烧,赔小心说:“胃不舒服?我帮你找点药吧——”
“不用,不用,回去躺会就好了。滕教授,我们走吧——”龙晓庆说完,就向门边走去。
滕教授抱歉了几句,也跟了出去。
那两人一走,屋子里就议论开了。
王教授说:“这个女人可不简单哪,简直像女王一样,我们都是两个人住一间房,可她就能一个人住一间房,而且不跟我们住一起,要单独住在一边,说我们住的那地方交通不便,她要住在bus(公车)线上——”
李教授比较天真:“我们不是住在bus线上吗?”
王教授嗤之以鼻:“我们那是什么bus?scy bus(城市公车)和school bus都有的地方,那除了学校南门那块,还有哪里符合这个条件?但那里房子多贵呀,至少是我们房租的两倍!那就等于她一个人的房租就是我们三个人的房租。切,大家都是用孔子学院的钱,凭什么她一个人就要用掉这么多?”
张教授脾气随和:“人家有本事,能要到这些东西,那就该人家享受。我们这些要不到的,就自认倒霉吧。”
赵亮跟群众很贴心:“你们几个人,都是B大对外汉语系的教授,都是来教汉语的。但龙教授是财经学院的副教授,怎么能到孔子学院来教汉语呢?如果她都能教汉语,那我也能教了。”
王教授说:“这你就不懂了,龙晓庆不是来教汉语的,是来教财经的——”
“教财经?孔子学院不是只开汉语课吗?”
“孔子学院以前只开汉语课,那是因为没有龙晓庆,现在有了龙晓庆,那就不只开汉语课了,龙晓庆能教什么,孔子学院就开什么。别说龙晓庆是教财经的,就算她是教美容的,为了她能来,我们孔子学院也得开美容课——”
这话一出,群体大哗:
“这像什么样子?”
“这是谁的主意?”
“龙晓庆哪来这么大的神通?”
“这下可好,孔子学院请了一个祖奶奶供着。”
王教授等大家都哗够了,哗完了,才慢条斯理地说:“龙晓庆在孔子学院的这个名额,是滕教授帮她争来的,孔子学院本来只开汉语课,但为了把这个姓龙的搞到孔子学院来,滕教授专门说服C大,让孔子学院开了《中国财经》这门课——”
李教授又天真一回:“也不是光开《中国财经》,这学期孔子学院不是还让你开了《今日中国》吗?这也是以前没有的。”
“哼,就你好哄!孔子学院让我开《今日中国》,不都是为《中国财经》打掩护的吗?如果光开一个《中国财经》,那不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吗?我开《今日中国》怎么啦?我开得起,我英语专业出身,编得出教材,讲得起课。龙晓庆行吗?她懂不懂财经,我不知道,但我至少知道她英语不好,她怎么跟那些美国人讲中国财经?我们B大财经学院比龙晓庆英语好的多了去了,为什么偏偏把龙晓庆搞来?”
陈霭也加入辩论,替滕教授开脱:“派谁来,不派谁来,不都是你们B大对外汉语系和国家汉办决定的吗?滕教授他能决定谁来谁不来?”
赵亮满脸都是“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的鄙夷:“中国的事,你还不知道?如果滕教授坚持要龙晓庆过来,汉办还会不批准?他是孔子学院院长,中国那边不讨好滕教授能行?我跟你说,滕教授对关系网的研究比你透彻多了,他专门写过论文,探讨的就是关系网在中国经济发展中的作用,听说全世界就他是这方面研究的权威——”
张教授问:“但他为什么一定要把龙——教授办过来?”
王教授说:“嘿嘿,这你就要去问他了。”
其他人都急切地问:“王教授,你肯定知道原因,到底是什么原因?”
王教授又是等到大家都急够了,才开始他的分析:“纯属个人看法哈,你们不要拿到外面去传播。一种可能,就是龙晓庆的丈夫景教授是B大EMBA项目的负责人,而滕非每年都回国给EMBA班的人讲课,所以他为了报答景教授,就把他老婆搞到美国来了。”
众人又大哗:“哇,原来是这样,给EMBA讲课要——赚不少钱吧?”
“当然啦,讲课费最少每天一万,高的话,一天五万都有可能,如果每次讲一个星期,那得多少钱?还有来去的路费,住宿,伙食,都是EMBA掏钱——”
众人艳羡不已:“哇,就这么讲讲课,就能赚这么多钱?比我们一年的工资还多啊!难怪滕教授总是飞回中国讲课呢。王教授,那还有一种可能呢?”
王教授阴阴地笑,但不肯直说:“还有一种可能?那就该你们去发挥自己的想象力了。”
“是不是滕教授跟龙晓庆——?”
王老师嘿嘿笑着说:“这可是你们说的,我可没说啊!”
陈霭听得毛焦火辣,恨不得当时就把滕教授抓来审问一通,但这是她家搞的家宴,她作为女主人,不得不陪在那里。她心不在焉地听他们说话,想分析一下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完全无法集中注意力,只好耐住性子,等那帮人吃饱喝足,喷够了口水,起身告辞,她才开车送他们回住处,因为赵亮喝了酒,脸上红通通的,不能开车。
路上,刚好经过龙晓庆住的那幢房子,房子档次并不高,是那种mobile(活动,可整体搬动)房子,但因为正好在city bus和school bus线上,所以比较抢手,房租也比较贵。
王老师指着那幢房子说:“看见没有,正数第三间,就是龙晓庆的闺房,去学校有scy bus,要多方便有多方便。最主要的是,一个人住在一边,不跟我们在一块,干什么都方便,哈哈哈哈——”
陈霭的心情很不好,总觉得滕教授跟龙晓庆之间有点不正常,为什么要为龙晓庆专门租个房呢?就跟其他老师住在一处不行吗?像这样搞,会引起其它老师不满,这对孔子学院的工作肯定是不利的,搞不好他们两个还会发展出感情来,现在已经有点苗头不对了。
第二天,她想趁做饭的机会跟滕教授好好谈谈,但他根本就不在家,她谈无可谈,心里越发生气,给他手机打电话,他也没接,过了一会才打回来:“你找我有事吗?”
他这样一问,倒显得她无聊了,她赌气说:“没事就不能打电话给你?”
“我不是那个意思,是怕你有急事——”
“没急事,就是问问你今天回不回来吃晚饭——”
“当然回来吃,马上就回来——”
然后她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是谁呀?”
滕教授没回答那个女人,只对陈霭说:“好,就这样,待会见。”
她挂了电话,越想越气,一不小心,把手切了一下,顿时眼泪都下来了,用手捏着伤口,满屋子找创可贴,好不容易找到一张,把手洗净,贴上,不由得摔盆子打碗的,在心里骂道:好你个滕非!我在这里做牛做马,流血流汗,侍候你,侍候你老爹,你却在外面殷勤别的女人,你当我是软柿子,由着你捏?我不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