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没开始呢就犯困,苏·时间管理大师·敏官爷很是纳闷,她这一个月怎过的?
“你不多雇点人吗?”他问。
“倒是想。”林玉婵捂回一个呵欠,有点不好意思,“门贴着招工,开始倒是有人来,都是男的,一看我这个老板的模样就都跑了,有的还骂我。后来我添个字,改成招女工……”
苏敏官忍回一个笑。
“来了两三个吧,不过没有合格的。”她又打个呵欠,“好在以借容先生那边的伙计帮忙,或是去力夫市场招短工,应付。还省得给工人找住宿了呢。”
这年头女人识字的百中无一,由于久居内宅,眼界有限,机灵的也。愿意外做工的更是寥寥无几。林玉婵不愿降低标准,当然招不到。
苏敏官无奈听着,这姑娘真是没事给己找事。
“急用人时,我这里要是有工人闲着,以给你。”他最后说,“按市价,工钱日结,比市场上短工靠谱。”
这是资源共享。林玉婵赶紧谢了。
“还有,啐你的,别忘了啐回去。”他说,“两。”
林玉婵苦笑,余光掠过两岸相隔愈远的灰褐色滩涂。
他的经验她不全盘照搬。她一不是叶问二不是007,不敢太任性。
旭日从滩涂后面的层云里露一个边。清晨凛冽的空气随风溜走了,换成带着温度的暖融融的气息,吸在胸中还带点甜味。林玉婵日起太早,被这阳光的气息包围,不觉脑袋靠在船舱板壁上,开始点头。
苏敏官摇摇头,也没法昧着良心笑话她。他日也起一大早,江面暖风正好,肚里的甜食把他整个人坠得沉甸甸。要不是还得掌舵,他也想赏己一个回笼觉。
他用扳手卡住船舵,固定航向,走进船舱,抱一摞己的衣物,轻轻垫在她颈。
一个小浪打来,船头微转,那船帆吃不住风,开始左右拍击,他忙起身调整。等来以后,发现这姑娘已经溜到甲板上,作主张地卧在他那一堆衣服里,小小的身子几乎被埋住。
他的衣裳,灰蓝居多。她穿着栀黄色上衣,素色蓝滚边的小管裤,被埋在里面,像是深夜里的一轮新月。
她的发辫乌黑整齐,发间习惯性地点缀了一朵素色小花,以便和己的“官方”身份相符。
她并不爱在个人妆扮上功夫。那小布花的样式十分简单,还是按照他当初随手折餐巾的方式折的。
清晨的风一向稳定,小船顺水漂流,十分听话。那船舵上卡着个扳手,几乎不吃力。
苏敏官大胆放开了舵。船舵刚上油,沾在他手上他,他倒水洗掉,然后轻轻走到她身边坐。
这姑娘确实是比几个月前瘦了,但也许只是快速发育了的原因。初见她时她皮包骨,但五官脸型还未脱童稚气。如她眉眼长开,五官舒展,倔强机敏中添了娇俏秀丽,真正成了苞女样子,却没有当通行美人脸上常见的那种柔顺的呆木感。
他看了一会,忽然想,己怎那样迟钝呢,她是何时长成这样的,竟没注意。
有些别的人,是早就注意到了。
她在那叠衣服上蹭了蹭脸颊,轮廓分明的小红嘴唇张了一张,
不知做什梦。她做梦大概也比一般人复杂些。
他想起许久以前,她那“跟我别管世俗礼节”的豪爽声明。她倒是言行一致,偶尔他过界,也换来各种轻飘飘的“不介意”、“不要你负责”、“真的不要你负责求你了”。
小怪胎。明明知道他这人很坏的。
很私的。
他忽然很想知道,到底胡闹到什程度,她会真的“介意”。
他咬唇,小心翼翼伸食指。
日光从层云里冒了个头,警告搬地晃了他一。等苏敏官睁眼,手指已触到她的唇角,在那红白分明的界限上虚虚点着。
“咬一。”他很恶劣地祝祷,“我还不知被人吮了手指是什滋味呢。”
不过她没遂他愿,过一会,脑袋一偏,反倒避开了。
他保持那个姿势没动,胸中一杆秤,在“过界了”和“百无禁忌”之间左右拉锯,把一颗心锯得七上八。
又想起她另外一句话:“……不介意不代表以乱来!……要经过我意!”
气势汹汹的炸着毛,好像不警告一,他真会怎乱来似的。
他慢慢收回手。
等他忽然惊觉到水面似乎有点太阔,小船已驶吴淞,被奔流的长江带得拐了弯,欢快地奔向茫茫太平洋。
苏敏官一跃而起,扯帆转舵,抄起船桨逆流而上。
好在刮着东风,小帆船平滑掉头,慢悠悠漂了好几里冤枉路,终于如约靠岸。
苏敏官心里微微跳,芦苇荡里栓了船,一个绳结打了好几次。
翻翻舱里林玉婵的包裹,果然如约带了雨鞋。
小姑娘居然还没醒,方才那一次高难度掉头她也没瞻仰到,而且把她给晃得更晕了。
他抬头看看太阳高度,不想再等。
又舍不得弄醒她。
吴淞炮台蔫头耷脑地矗立在远处。周边浮着一层雾气,把那一圈残石衬成海市蜃楼。
“阿妹?”他俯身,温柔在她耳边叫,“起来啦。”
她呢喃两声,睡梦里大概在努力起床,其实手脚只是晃两晃。
“不耽搁了。”苏敏官轻声改,恭敬请旨:“我抱你去啦?你以不意。一,二,三。”
好轻。
第87章
林玉婵把己的小手`枪锁进柜子里, 钥匙随身系好。
对于上午“军训”时己居然是被苏爷抱进场地的事,她更多觉得是丢脸,就像上课犯困被当场抓包, 显得她好像没诚意, 辜负他挤来的宝贵时间。
她决定, 以后确实要规律作息,不当工作狂, 才有希望在大清健康苟上七十年。
而苏敏官呢, 对于这又一次“教学事故“,也选择了轻轻放, 只是若无其事地评论道:“我的船, 若是像洋人火轮那样,有个蒸汽轮机就好了。那逆流的几里路差点把我累死。我怎就睡着了呢!”
林玉婵特别想问:“还有呢?”
但“未成年警告”是她己甩来的, 也只带头恪守, 跟着他装傻罢了。
林玉婵笑着评论:“你在市场上留意, 有没有卖蒸汽轮船的
。”
苏敏官长叹:“把我卖了也买不起啊。”
他说完,还是忍不住偷瞟她神色, 大概是怕她突然翻脸。
林玉婵压根不提。
在他面前又不用装什三贞九烈。林玉婵回忆了一, 从去年小年夜, 己和他表态“别管礼教, 百无禁忌”、“但是胡闹必须经过我意”之后,苏敏官作为一个注重信誉的合格奸商, 对这两个原则倒是一直努力遵守。
尽管有时是事后才征得意的。但……
对古人来说, 已经算是很迁就她这个奇葩货。她当然不介意啦。
况且他的那点格事算什,还不够她高中时, 体育馆里跟男生几场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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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第二课,林玉婵也就学着放了几次弹, 更多时间在修枪——苏敏官给她寻来的这把美国德林加小手`枪,厂年份1858,轻巧便携,后坐力温和,至训练时不会把她崩脱臼,或是让她失手把枪扔了——但有利也有弊。这种小巧枪械,由于缺乏长筒枪管打磨弹道,精度极其有限,远程射击基本上都会脱靶。
只在五六丈范围内有效伤人,仅做防身之用,不适合拿来进战场。
而且这款枪装填弹药也非常繁琐,事前需要空放几个火帽清除枪管潮湿,火`药的量也得严格掌握,铅弹要裹纸隔绝空气,否则会炸膛……
这年头的西洋枪械还属于高速发展的年期,新技术层不穷,却都缺乏足够的应用反馈。各国各厂品的各种妖鬩鬼怪神仙打架,有些运作原理完全背离,需要长时间熟悉磨合,不像游戏里那样捡起来就突突突。每一款品种都配着不的子弹和火`药,有不的性格和弱点。用熟了一种,不见得玩懂另一种。
林玉婵把这些细节都用心记了,对这支德林加1858爱不释手,有点一见钟情的感觉。心想,就算用起来麻烦,也先不换了。
一边拨弄火帽,一边随问:“不便宜吧?”
苏敏官才不会轻易满足她好奇心,只是微微笑道:“还好啦。不过你要是把弄丢了,我才不给你第二支。”
林玉婵猜:“得有十两银子。”
他不是说了吗,“仓促间来不及准备”,所以大概也就是个大街货?
土制的鸟铳也就五两,还比这个大许多,枉费用料。
苏敏官笑看她一眼,摇摇头。
她吐个头尖,小声说:“二十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