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总号一个分号。如果容闳真被定性反贼,只怕全都得关张大吉。
她己的资产全打水漂。
捞容闳,保店铺。两手都要抓。
现在官兵只是将容闳带去衙门初步审讯。而且是步行。希望他动作慢点。
西贡路离得不远,马车顷刻即到。林玉婵跳车,奔进小花园。
常保罗正在擦拭窗框。见到林玉婵,脸上一红,怔了好一阵,才鼓起勇气,腼腆笑道:“林姑娘,久违……”
他有一肚子话对这姑娘说,主要是想道歉,因为己的感情不成熟,害她几个月不上门……
“现在没时间说别的。”林玉婵匆匆跑过他身边,抓他手里的抹布丢在地上,拉着他手腕就往里走,“你先让人帮我结车钱……”
常保罗用力挣扎:“哎哎,我要结婚了……”
“然后叫上所有人,先关门,两人搜一楼地室,两人搜二楼,你我去三楼容先生卧室,找一切跟太平天国有关的书信证据。立刻销毁。容先生被官府盯上了。”
她说毕,已蹬蹬跑上楼。
扶着栏杆往看。所有伙计呆若木鸡。
她大声催:“快点啊!销毁一切跟太平天国有关的证据!”
容闳去南京之事,伙计也都知道。愣了有大约十秒钟,众人集体脸色白。
账房赵怀生颤着声音道:“林姑娘,小囡,你……你亲眼看见官差抓他了?”
“看到了!老赵,你去把账本过一遍,凡是提到太平天国的也都别留!”林玉婵踢一脚容闳的卧室门,“你谁有钥匙?”
这当也不讲什隐私了。常保罗从地毯面翻备用钥匙。
容闳房间不大,床边挂个蓝色耶鲁校旗。三面墙全是书。
还有各种手稿书信。乱糟糟堆一摊。都不用官府搜查,俨然已经是个抄家现场。
林玉婵有点绝望。学霸都是这乱丢东西的吗?!
若官兵来抄家,大概有耐心慢慢搜。她怎一张张的检查销毁?
常保罗跑进来,低声建议:“不如先放箱子里,藏起来?”
常保罗平日温吞馄饨一个,性子慢悠悠,遇事却也不着慌。
林玉婵赶紧点头:“找箱子!”
商铺里现成有木箱。伙计吭哧吭哧搬上来。林玉婵一个个拉开容闳抽屉,把那些手稿书信之类全堆进去。似乎在里面看到了洪仁玕写给容闳的那封邀请信。
书架里的书就算了。都是英文拉丁文希腊文,不太有专门的反书;此外若是官兵来搜,看到空荡荡的书架也会起疑。
她又检查一番书桌,抽屉发现一堆雨花石,几册印刷粗劣的《天父诗》、《原道救世歌》。不用想,是容闳带回来的“旅游纪念品”。
一股脑,也倒进木箱里。
她一边合拢箱子一边想,博雅虹分号那里,应该没什致命把柄。都是己的东西……
伙计吭哧吭哧,又把那箱子抬一楼,面面相觑。
“藏哪?”
林玉婵突然看到柜台上的账册备忘录。那上面摊开一页,明晃晃注着:“和义兴船行结尾款银元XX……”
她
心中一凛。义兴也参与去战区运茶之事。万一也被牵连……
她把这本备忘录也丢进箱子里,锁好。
“保罗,给我叫车。”
她来时那马车还没走。车夫左等右等,没人来结车钱,正骂呢。
刚好赵怀生来给钱。林玉婵冲上去,制止。
“把这箱子运到苏州河义兴船行。”
她迈上车,对常保罗说:“这里拜托你。”
常保罗脸色有点僵硬。他给容闳打工数年,己没做过大主张。
从小到大,他侍奉上帝侍奉父母,从来都是听令行事,没有人对他说过一句,“这里拜托你。”
“你赶快通知一容先生的朋友,找到的都通报一,然后跟大伙对好词!”马车启动,林玉婵喊道,“对了,恭喜!”
常保罗心头滚滚一热。他都是要成家的人了,还撑不起一个商铺的大局吗?
他深吸气,朝马车喊:“侬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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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兴铺面里,石鹏刚要收工。林玉婵闯进去,把他拉来。
“鹏哥,找个人帮我结车钱。”她说,“这个箱子麻烦藏好。另外如果有官兵来盘问,千万别提你去太平天国战区运茶的生意。”
石鹏见她气喘吁吁,话都说不利落,一开始然也是懵的,追问好几句:“发生什事了?”
好在义兴的伙计都比较灵光,黑道白道经验都有点,没听几句话,就明白了当前危机所在。
“别怕,姑娘,先坐。”石鹏命人将箱子加一道锁,藏去仓库,冷静地问她,“照你说,那位容先生家人在何处?若是官府捕人,例行是要通知家眷的。”
林玉婵:“他没成家。乡有些远近亲戚,都在广东。”
石鹏慢慢捋胡子,说:“那要通知一趟,来回至一个月,到时家人再做准备,黄花菜都凉了。姑娘,方才你把他的商铺清理一遍,收了他的书信手稿,这事做得很对。至抢在官兵前头。”
林玉婵喜道:“真的?”
她完全是凭直觉做事,就怕己一个判断不慎,捅大篓子。
石鹏信地笑笑。有那一瞬间,他不像个穿着号服的掌店伙计,像个策划劫法场的梁山好汉。
“不怕你笑话,鹏哥我以前做什,你也清楚。官府办事的习惯,我多也摸得。最早晚,最晚明天,他就会拿到工部局搜查令,去博雅洋行寻宝的。”
林玉婵忽然脸色一变,问:“是大清官兵直接进来吗?”
石鹏摇头:“洋人不会意的。以前大多是请巡捕代劳。”
她松气。
天抓容闳那些官兵已经见过她了,把她当讹钱的疯婆娘。以后别再在租界遇上。
石鹏话锋一转,又道:“就算搜不什,如官府抓叛匪抓得眼红,有多人被扣了冤枉帽子,糊里糊涂掉了脑袋。那位容先生纵然有身份有地位,但那枚刻了他名字的官印是铁证,官府不会轻易放过的。”
林玉婵马上问:“不会轻易放过……所以,还是有希望的?”
义兴几个当值伙计都凑过来。有
人给她泡了茶。
头一次碰上这种事,她脑筋转得飞快,举止尚且透着三分稚嫩,却是沉着机变,令人侧目,让人很想帮她一把。
若是苏敏官在,大概容不得手人如此不务正业,免费花时间助人为乐。
但谁让他差去了。伙计又因为他那句“不娶老板娘”,对林姑娘觉得有所亏欠,于是纷纷怠工开小差,七嘴八主意。
“听你描述那个容先生的性子,大概会己给己当讼师,力证清白。但现不是讲律法规则的时候。就算他从官司里脱身,至也掉三层皮,财产更是难保。你不知道监牢里犯人的待遇……林姑娘,现如跟衙门打交道,人脉、钱,才是最重要的。唉,只惜我苏老板不肯捐官,否则他说上一句话,也是管用的……不过那要捐个至品的大官才行,而且他眼也不在……”
……
林玉婵在义兴待了半小时,被各位大叔大哥临时科普了一堆官场潜规则,己喘匀了气,心态也基本调整好,默默打算一步。
按照官府的动手节奏,其不意将容闳抓走,然后等他的家人朋友得到消息,官兵已经该搜的搜,该审的审,手里证物一大堆,就算外面人要捞他,也会面临大的成本。
林玉婵唯一的优势,就是她当场目睹了容闳被捕,当场听到了“罪名”,以立刻开始行动。比起懒散冗杂的衙门,有那一点先手优势。
她谢了义兴的伙计。嘱咐他己多注意。
众人笑道:“不用姑娘提点,我心里有数。”
这倒是真的。林玉婵完全相信这些人应付官府的手段。
石鹏拉住她,悄悄说:“如果需要用钱疏通关节,尽管来找我办。”
林玉婵“嗯”一声,笑道:“等有钱再说。”
伙计集体讪笑。都知道她是义兴债主,钱都借给苏老板了。
莫说义兴现在也负着债。就算有钱,容闳对他来说不过一普通客,犯不着烧款去捞。
商海险恶,容不得多余的善意。
林玉婵了义兴的门。那马车还在等着。她一跃跳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