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成前年时的己,最大的愿望也只是吃饱、攒钱、赎身。无法想象有朝一日,会经手几百几千两银子的生意。
她笑道:“不许瞎猜。以后慢慢讲。”
…………
眼看酒足饭饱,几个梳女互相看一眼,不约而起身,利落收拾桌椅碗筷。
林玉婵忙道:“这里有小二……”
几人置若罔闻。吴绝妹找块抹布,擦拭积油的门把手。
梳女抱团生活,不组家庭,身边没有男人主心骨,因此承受世人许多偏见。她不喜欢欠别人情。尤其不喜欠男人的。
林玉婵慢了半拍,才意识到这点,只尊重她的意愿,示意前来收拾的小二哥不用管,去忙己的吧。
只是几位姐姐收拾起来没完没了,过不多时,已经散在义兴茶馆处,手脚麻利地开始大扫除。
“墙角都不清理干净,啧,在广东这样是会招蟑螂的。”
“我去厨房看看——方才那顿广府菜,原料其实还以改进一,汤煲得靓,才好赚钱!”
“哎呀,弄那多雅间干嘛,都不通风,会生霉的!——红姑,来帮我开一窗。”
……
林玉婵愣在中央,眼花缭乱地看着姐姐忙来忙去,不知该先劝哪一个。
在她眼里,这个由大老爷经营的茶馆简直处处是槽点,打理不过来。
义兴茶馆原本就是个商谈会务、袍接头的地方,主业并非赚钱,要那精致也没用啊。
这她也不说,只徒劳地劝:“你近来劳累,日多歇息吧。以后日子长着呢,你细水长流,每天吃顿白食,再帮忙收拾一会,敏官爷肯定求之不得……”
忽然,红姑擦墙的时候随手一推,推开一道暗柜门。
咔哒一声,几杆乌黑的火`枪和霜白的刀具,袒露在大庭广众之。
第123章
一时间室内落针闻。
林玉婵头脑空白一刻。
因着梳女是她带来的“己人”, 又是女流,茶馆上都比较松懈,没有特意防着。
果然, 墨菲定律实现。难得松懈一次, 就拉跨了!
她飞奔过去, 捂住了红姑即将尖叫的嘴。
“姐、这个、我……”
红姑双眼瞪贼大,不敢看那些刀枪, 哆哆嗦嗦地转过身, 结结问:“妹仔,我、我好歹帮你躲过官军, 咱一块吃过几个月的饭, 你行行好,让我回码头卖力气去……”
林玉婵简直欲哭无泪。
义兴船行孜孜不辍的违法乱纪, 锅全给她背了!
上次是差点把容闳吓到大街上。这次也幸亏红姑年轻力壮, 否则还不当场心梗, 以为中了连环套。
她赶紧关上雅间门,脑筋迅速开动, 安抚道:“那有什, 上海滩租界里做生意, 哪个是靠文质彬彬讲道理?你问敏官为什赚钱, 他要是不备着点未雨绸缪的东西,怕是开张第二天就被人给吃干抹净啦。淡定, 淡定。”
红姑捂着胸, 将信将疑:“真是做正经生意的?”
小妹仔一派纯良之相,倒不像是土匪山大王的帮
凶。
林玉婵微笑, 拉她门入大堂,指着墙上的一堆官样文件和缴税证明。
红姑这才放心, 又叹气。
“敏官学坏了。”她小声抱怨,“不过,人长大了,总要坏一点,才过得好。”
林玉婵咀嚼这话中的哲理,又不免好笑。
好像苏敏官在广州的时候,很遵纪守法似的。
红姑又警告地看她一眼:“妹仔,你还是小孩,跟着敏官以,不要学坏。听姐姐一句劝,做女人还是应当规矩。”
林玉婵笑着点头,然后撩起衣襟,露德林加1858的一道木手柄。
她小声问:“是这样规矩?”
红姑:“……”
这上海太怕了。把人变成鬼。
林玉婵大笑,聚集几个梳女姐妹,道:“晚大家住宿也不用花钱找。我现成租着个石库门小楼,就在附近,不过里面堆着些杂物。若不嫌远,我在虹还租有一处院子,回头我让人收拾一,几位阿姐也没行李,晚就以搬——谁也不许跟我客气!这是我欠你的,你再推辞,我心不安。”
几人知上了贼船,所幸这船结实舒坦,还管吃住,干嘛要急着跳。
反正大家已是一穷二白,也没资格矫情,当即谢了。
红姑又问:“敏官在后厨忙?我去探望一,方便?许久不见,怪惦念的。”
林玉婵:“……”
正跟着他的新轮船,不知在哪乘风破浪呢。
这阵子她忙着给博雅洋行续命,每天眼睛一闭一睁一堆事,也没有太多时间挂念他。
反正从过年到现在,总共就跟他见过几个小时的面。回想那几个小时,像个疯狂的梦。
日听老朋友反复提起,心里一子起波澜,想起他的笑,甚至对他毒怼人算计坑钱的样子也颇为怀念。
她嘴角抿起一丝笑,答道:“他远门,但应该这两日就回了。待我去问问。
她起身,推开墙面一扇门,直接进隔壁船行。
几个梳女眉开眼笑:“敏官爷人缘真好,隔壁店铺的人都知道他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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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义兴店面,等了不一会,石鹏就神秘兮兮地把她请到小茶室,递来一封拆开的信。
“林姑娘,跟你合作的那个徐汇茶号的掌柜,姓毛对不对?他闺女的亲家,恰好是县城里的师爷。我循着找到了关系,人家给带来个信。”
林玉婵惊讶着拆开了信。
居然没想到,毛顺娘那个定了亲的亲家公……她确实说过,在上海县做师爷!
己疏通门路跑关系的时候,只顾拜访大人物,竟把这条线完全忘了!
还好义兴的大哥业务熟稔,帮她接了起来。
中国古是人情社会,在大清尤是如此。在攀关系拉人脉这方面,林玉婵毕竟欠缺一些敏感度,比不上土著帮派大哥的轻车熟路。
亲家师爷的信里说,万寿圣节已过,有几位大人物先后来信过问容闳近况。知县怕惹事,只暂时不拿容闳开刀,假装把他忘在牢里。昨日上面忽来命令,要将容闳这案子提调上报,移上海县管辖。
所
以天一早,一艘小船城,容闳此时已经不在上海了。
林玉婵茫然:“这算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石鹏道:“不好说。这已经不算审案了,纯粹是某个大官来了兴趣,想看看谁有这大面子,被这多有头有脸的华夷各界求情——所以,得看容先生己造化。譬如那大官如果凑巧跟他投缘,直接赦了无罪,也有;也许那大官只是没见过留洋的,叫过来看一眼,然后该怎判还怎判;万一那大官讨厌广东人,听他讲一句话,直接咔嚓了也有……”
林玉婵吓得起鸡皮疙瘩,忙道:“他广府话说不利索的!平时都是说官话!”
这大清司法也太随意了!什叫人命如草芥,电视剧要是敢这演都会被骂上热搜。
石鹏笑道:“我就是打个比方嘛。”
但不管怎样,现在是花钱也没用了。林玉婵只暗暗企盼,容闳前阵子吃好睡好,精神面貌良好,不论见神见鬼,都用己的渊博知识和完美风度,把人家给折服了。
她心里盘算,再过一个月——最多两个月,等最后一批供给海关的茶叶加工完毕,己再没有新订单,如果那时容闳依旧没有消息,她别无选择,必须关闭博雅虹。
而且……几乎以肯定,那时候的博雅虹,必定处于入不敷的状态。
己合伙投资的第一桩事业,即将以亏损收场。
人生哪一帆风顺。
还是翻船的时候多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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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玉婵收起信,尽量想点积极的念头,跟着石鹏了茶室,理愉快的笑容,问:“不说这些啦。敏官何时回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