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那个拨弄琵琶的“女校书”哪里去了??
“不要回头。”
面前的年轻人好整以暇。甚至,胡二爷觉得己错了眼,还看到他朝己身后微微一笑,笑容中有赞许之意。
苏敏官起身,踢开脚的琵琶。
“唔好意思,我讲过好几次,预算有限。”
胡二爷一瞬间的反应已经告诉他,此人并不是什身经百战的绿林首脑。一个小地头蛇而已。
瞧瞧,腿已开始抖了。
小姑娘姿态不错,枪管的位置也正正好,吓唬人足够。
胡二爷全程没见到她的脸。不用担心她以后被找麻烦。
他朝对面轻轻一眨眼,温柔提醒:“小心,别打碎这里的瓶子。”
林玉婵紧攥枪柄,胳膊笔直,紧张混合亢奋,想象己是电视剧里的女特务,脑海里一遍遍过着苏敏官教过的持枪注意事项。
小爷也真信任她!
只排演了半小时,连个热身都没有。刺激是刺激,……万一对方鱼死网破……
她紧紧抿着嘴唇,回敬一个催促的眼神,意思是速战速决。
苏敏官似笑非笑,看了一眼胡二爷,柔声道:“不怕哦。”
把个老谋深算的胡二爷听一身鸡皮疙瘩,以为遇上了变态杀手。
当然,胡二爷若真敢撕破脸,苏敏官也有准备。不过在上海地界上,他还是愿意入乡随俗,动就不动手。
预算有限。子弹也要钱呢。
“不要回头。”他慢条斯理地再次命令,顺便挑拨离间,“花妈妈已把你的两个保镖带去吃花酒了。喊也没用。”
胡二爷瞬间冷汗直。他没得罪花妈妈啊!凭什算计他!
他终于意识到天遇上狠角色。后颈的枪被他体温焐热,顶得他头皮发麻。
赶紧服软:“以卖的,小人赔定金,拼着碑扫地,也要给您把人给抢回来……”
“晚了。谁让你贪。”
苏敏官走近两步,熟练地上手搜身。
摸一袋零钱,两百多银票,几张文书信件,一个宝石珐琅鼻烟壶,一本艳诗集。
他略略翻开那诗集,指尖拈一块桂花饼,咬一,读一句,摇摇头,嫌弃文理不通。
胡二爷压低声音,色厉内荏道:“持枪抢劫,我会报官。”
“谁稀罕你这点钱?”苏敏官把诗集本子丢在桌上,其余物件收进己怀里,“明日此时之前,小孩送来,我依旧双倍身价。你的这些零碎物件,一并奉还。”
胡二爷干问:“送、送去哪里?是府上……还是此处?”
苏敏官给他一个“你当我傻”的眼神。
他眼睫一抬,目光和对面的姑娘对视一瞬,嘴角一翘。
“送去徐家汇,土山湾孤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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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快,走佬!”
林玉婵刚收了枪,苏敏官挽过她的手,迅速门。
胡二爷只要稍微多走几步,就会发现他那两个身高体壮的保镖从人,并没有在喝花酒,而只是找了两个凳子,坐来抽
烟。
两人从侧门,横跨福州路,迅速闪进一个小弄堂。
留花妈妈和胡二爷,两人打架去吧。
此处不是天地会地盘,一切小心为上。
天色已暗,弄堂里乌漆嘛黑,流莺十几家,几对不上税的野鸳鸯露天胡来,你侬我侬。
林玉婵心里砰砰跳,客串雌雄大盗的兴奋感迟迟不褪,好像刚拿了个奥运会金牌,只晓得嘻嘻傻笑。
“我刚才姿势不错吧哈哈哈……我给你讲我差点扣扳机了哈哈哈哈……”
苏敏官忍了两秒钟,伸一只拇指,按住她的唇。温温软软。
“好了,明天等人送来就行了。”他低声说,“也许送来不止一个。你记得那姑娘长相吧?”
她点点头。他手上还有瓜果香气。
忽然又说:“那个人的辫子好油啊,我的枪管差点滑开,嘻嘻……”
苏敏官又好气又好笑,无奈把她用力一揽,胸膛堵住那张叭叭小嘴。
因着跑动,他心跳也快,但迅速回复正常,一一,十分沉稳。
“回去再说。”
小嘴压根没被堵住,林玉婵用力一转头,继续总结:“不过还是手抖了,幸好他没察觉……哎以后还是要多加练习……”
苏敏官忍无忍,捞过她后脑勺,蓦地欠身,鼻尖擦过她鼻尖,双唇停在那对喋喋不休的嘴唇上方。
她满茶香,被他气息吹散。
林玉婵吓得噤声,看到那双近在咫尺的黑曜石般眼睛。
“别、不在这里……”
“接着说啊。”
他语气带威胁,嗓音暗哑而放肆。
小红嘴唇微微张着,半寸之内,低头就吮到。他闭上眼。
林玉婵耳根滚烫,脚底平白发软,慌忙闭嘴保平安。
苏敏官轻声一笑,在她脸蛋上轻轻一啄。
“茶围赏钱六元。”他压着呼吸,在她耳边细数,“小孩身价十元,翻倍二十。本人夜工,工费十五元一价。一共银元十一块,不超你的预算。林姑娘,麻烦先结个账。”
第146章
“这……这……我养不起啊!”德肋撒嬷嬷两手一摊, 理直气壮,“除非夫人说得主教大人另拨款,否则这几个小囡都得送走!”
孤院门外, 排排立着三个小女孩。
都姓黄。年纪都在八到十岁之间。原生家庭住址都在上海南县城。
短短五天之内, 就有三个符合条件的贫民女孩被卖到市场上。
胡二爷为了拿回己的钱物信件, 积极运作,把这三个女孩全找了来, 嘎吱嘎吱一辆独轮车, 打包放在孤院门。
其中一个满脸雀斑,正是黄老头的孙女。她从了车就无话, 只是用力讨好她见过的每一个人:给德肋撒嬷嬷捶腿, 给孤院厨娘扫地,给孤院里的大小孩童让路, 见到林玉婵, 又蹲身, 用手抹掉她鞋面上沾的泥。
忽然,她展颜, 朝林玉婵怯怯的一笑, 脏脏的小手里变个油纸包的糯米团, 已经在怀里捂成糯米饼, 溢油纸外沿,像个软泥怪似的耷拉在她的手指头上。
林玉婵又惊
讶又好笑:“哪来的?”
德肋撒嬷嬷替她答:“刚来时我给的, 她不吃, 硬是揣了一上午,不知要干嘛!哎, 小囡,这吃食都烂啦, 你还送人,让人家笑话!己吃了吧!”
林玉婵鼻子蓦然一酸,道声谢,接过那惨遭蹂`躏的糯米团,挑了块干净的局部,牙齿轻轻咬一。
本来还想问问她,她爷爷卖她时的情况,以期推测混账老头之后的行踪。
但她想了想,还是不让小女孩回忆那些事了。
于是转而问:“你叫什?”
小女孩嗫嚅半天,才摇摇头,小声说:“累赘。”
林玉婵莫名其妙。
还是德肋撒嬷嬷替她答:“小时候爹娘给起过名字,但她忘了!她那个爷爷啊,啧啧,管她叫小累赘!”
德肋撒嬷嬷当修女实在是屈才。这孩子才送来多久,家长里短都让她摸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