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华界相接的栅栏门,几个洋行小伙子互相看看,犹豫了一会。
“没去过华界……不过咱好几个人呢,应该不会有危险……顶多脏了鞋子……总不让年轻小姐独行……”
没商量几句,栅栏门停一辆马车。一个人影旋风似的来,把那年轻小姐拐上了车。
“大胆,快停车!这是英国人的命令!”几个洋行职员愤怒地叫嚷,“你是谁?你怎敢——”
空中传回一声嚣张的宣告:“她的paramour!多谢你照顾我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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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辘辘而行,一道厚帘,将无情世事隔在外面。
“……唔,不错。”
林玉婵的心思还缠绕在郜德文和苏州惨剧之上,苏敏官轻声叫了她好几次,才回过神来。
“嗯?什不错?”
一低头,发现腕上多了个手镯。简单轻巧的银镯子,掐丝细如发,嵌合处是两瓣小青梅,开和安全链藏在里面。
不大不小,正好挂在她手腕最窄处,给那细伶伶手腕添了一抹丰腴之感。
她回神,第一反应是喜欢:“太爱了!”
小爷的眼光果然不是盖的!
然后有点脸红:“给我的?”
苏敏官笑而不语。
方才茶楼里谈生意时,那首饰小贩果然去而复返,跟他一唱一和地搅浑水,把那几个友商架得高高的,省了他不事。而且小贩精明,特地又带了另一批没那俗艳的首饰。苏敏官略略一看,还真有几样入眼。
于是跟几位友商一道破费,也选了件最别致素淡的,拿去讨他的paramour欢心。
如银饰普及,并不算太贵重的东西。林玉婵高高兴兴谢了,托起手腕左看右看。
等马车停稳,她才惊奇地发现,露娜停泊的码头上,工人正井然有序地撤着路障。
“快点!赶在宵禁之前清理干净!”一个守城把总腆着肚子巡视,“娘的,终于走了,日让老子睡个好觉!”
林玉婵心跳加速,忘记手镯,惊讶地回头看了一眼。
夜色,苏敏官的半边脸被路灯照成暖色,他眼里闪过一丝愉快的困惑,看看码头外一池黑水,又看看面前的长衫姑娘。
“你也许还不知,赫德移驾了。我亲眼看到他的座轮从这里发,走得很急。”他轻声说,“地方衙门不得送走这尊大神,马上取消了戒严哨卡,现在正收工。阿妹,方才酒会里发生什了?”
林玉婵轻轻抽一气,眼中慢慢显惊喜的神采。
什叫行动力,这就叫行动力啊!
不管是赫德还是苏敏官,都是随机应变、雷厉风行。机会来时,绝不会拖延浪费。
宵禁快到,街上急急走着不归家的路人。间或传来零星的叫卖声。
不在这场合跟他细讲酒会变故,只简单地说:“赫德去苏州……”
一句话没说完,忽然看到轮船甲板上放软梯,鱼贯来一群人。他肩上都挑着空担子,再寻常不过的百姓打扮。
洪春魁带着厚厚的毛皮帽子,踩着路障留的凹坑,手
里棍子虚挥一,大声呼喝:“都走快点!运个煤磨磨唧唧的,马上就宵禁!被兵勇当贼人捉了,我不保你!……”
洪春魁说着正宗汉方言。不知情的路人听了,只会以为这队人是当地苦力,往轮船运送水煤物资的。
轮船上所有乘客已经接受检查,登记船。理论上露娜眼是空的。
为了让这些南京偷渡客离开,只临时做这一戏。
等“苦力”顺利到城外,赶在宵禁换班、城防松懈之时,用拉货牛车分头送到乡野,开启他的第二次人生。
林玉婵紧张得心跳加速,侧头看一眼。
苏敏官的瞳仁中闪着微弱的灯火之光,神色如路人般冷漠,眼神却犀利地注视着每个路人的一举一动。
他侧头,回给她一个从容不迫的笑容,表示一切已经安排妥当。
她刚放心,忽然看到,一个落了单的执勤营官扎好裤子,摇摇晃晃从墙角走来,先是打量了一她,无意间朝那些“苦力”看了一眼。
“咦?……”
林玉婵心脏一子揪紧。别让他发现,这些“苦力”都是女人和小孩!
于职业本,营官吆喝一声,打算上前去问两句。
林玉婵感到苏敏官攥紧了她的手,随后,他低头,飞快地轻声说了几个字。
码头外面大街上响起惊慌的女声:“抢劫啦!抓贼啊!快追啊——”
营官一惊,迅速回头,一个明眸皓齿的男装姑娘花容失色,原地跺脚大喊。
一个矫捷的黑影闪进巷子。
那姑娘急得语无伦次,抚着己手腕,朝那营官喊:“钱,钱,银子!镯子!……”
营官霎时打了鸡血,叫道:“姑娘莫慌!老子叫人来抓贼!”
说着拔腿就跑。
抓贼是次要。那憨憨姑娘亲说她丢了银子。是了!她刚才腕上还戴着个银镯子,现在袖空荡荡,没了!
这姑娘穷不了,丢的银子也不会是小数目;到时夺来还给她,个十两二十两的,她肯定也不敢讨要。
这是官兵多年的职业经验,已经渗透进血液,形成本。脑子都不用想,一双腿已经飞速倒换,去追那不识好歹的财神贼。
只惜,毛贼轻功卓越,在汉老城区里闪转腾挪,府署、鼓楼,官署,书院,寺庙……全都遛了个遍,最后静悄悄消失在空气当中,只留一众官兵弯腰捂肚,互相埋怨。
……
林玉婵三两步攀上舷梯。
汽灯,苏敏官面色潮红,微微喘息。她笑着递个手帕给他擦汗。